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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第2页）

小扇回过神来，赶紧一笑。他们又才回头。

她悻悻托腮，松了口气。

“泉岚，纸里夹的什么？”

前面传来一声低喝。小扇又抬首看去，见徐长老站在泉岚身边，躬身从她手下一叠纸里往外抽着什么。泉岚则紧紧按住那叠纸。

“放手！”徐长老喝道，猛力抽出。

“嚓”一声，一张纸裂成两半。徐长老拿着半张。纸上墨迹浸透背面，是一幅女子画像。另外半张翩然飞向空中。

徐长老怒道：“听学时偷看画像！你这是在修行？”画纸顿时被捏成一团，狠狠扔在地上。

泉岚躬身捡起纸团，紧紧抿唇不语。另半张画缓缓落在小扇脚边。残页上画着女子发髻，布巾缠头，木枝作簪。她一眼便认出，这是英娘的盘发。

小扇心底一颤，捡起那半张画轻声道：“徐长老，这是她母亲的画像。她母亲刚过世，泉岚只是想她了。”

徐长老沉声道：“亲人过世习惯就好，不要矫情。”

泉岚猛然站起，强忍着颤抖的声音：“我早就、早就习惯了！”

“你还不知错，”徐长老指着她说道，“今日听学，你迟

到、分神、顶撞，一错再错。想必后头你也听不进去了，现在就去洒墨阁，把所有受潮的卷轴晾起来！”

泉岚一言不发，攥着纸团转身离去。

“哎……”小扇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再看看不住摇头的徐长老，无奈说道：“母子深情乃人之天性。泉岚思念娘亲，长老却说她矫情，着实难听了些。”她不欲再说，拿着另半张画离开了落笔堂。

身后的学堂里，传出徐长老的一声叹息：“你们可知，祖师为何将‘正心絜行，勤敏束身’作为弟子训诫？”

有人答：“弟子知道！欲修大道，必须不辍勤勉，时时自律。”

徐长老叹道：“是啊，你我皆肉眼凡胎，天命数十寿元，比起山里那些千岁万岁的妖族，不过沧海一蜉蝣，更比不上这些天界上仙。可是山里凡有灾，妖族就涌向人间。神仙们高高在上淡然旁观，凡人只能靠自己，又拿什么阻拦妖族？”

“自踏入山门那刻起，你们便踏入一条以己之力、逆天而为的路！区区凡人，若无难以动摇的坚韧道心，无以复加的勤勉自律，怎能一再突破天道？祖师做到了，才能以凡人之躯修成上仙。他深知除此之外，再无第二条路！”

“凡世亲人总要挨个离去，你们寿元一长，自会习惯的。”

洒墨阁坐落在山腰，收藏着大量功法典籍、书画卷轴等等。两重院落，五层楼阁，小扇以前也来过。她

在门口追上泉岚，把半张画像塞给她：“泉岚，别听徐长老的，思母不是矫情。”

泉岚接过这半张画像，又把纸团抚平，叠在一起：“我还是心境不够，再缓几天，就会改好的。”

“改什么，又不是错。”小扇叹了口气，“你看我总是自己待着，就算想思念父母，都不知该思念谁。”此刻的她仿佛跟梦里那个，在无数个深夜独自数灵宝的小扇重叠起来。

“多谢仙子安慰。”泉岚默默把画像放进怀里，转身上楼。

洒墨阁每层都很大，近来许多弟子出谷镇妖，阁里很安静。一二层基本是术法修行的藏书。第三层有许多炼药炼器、分辨灵宝的书录。

泉岚直接来到第四层，走过一排排堆满卷轴的格架，依次检查。她抽出湿气重的卷轴，小心摊开晾在地上：“近来阴雨连绵，谷中湿气一大，这些书画最受影响。就算徐长老不罚我来，我也会来晾的。”

小扇也依样学起来：“这是隐阵画吧？”

“没错。”泉岚应道。

小扇以前听说过。东雾谷弟子除了以符篆施阵，久而久之，还研习出一些特殊术法。比如将复杂的法阵隐藏在书法或画卷中，再灌入灵力，称为“隐阵书”或“隐阵画”。

百姓求到后挂在家里镇宅，既雅致又隐蔽。这第四层便藏有许多隐阵书画，以供弟子临摹。这种书画极受凡间权贵富户的追捧。一幅容引仙尊的亲笔字，

竞价甚至能达千金。但像容引、宁可这种仙君，能以灵力直接化阵。他们的书画，凡间求也求不到。

小扇蹲在地上，徐徐展开一幅《肃心阵山景图》。长达一丈的画卷里，缥缈轻雾缭绕山间，群峰起伏叠翠成林，山门后石径蜿蜒，崖谷中房屋错落，弟子们来来往往……

“东雾谷！”她一眼认出画中景致，蹲在画旁，兴冲冲地辨认起来，“这是山门……拾光斋，落笔堂，洒墨阁……引云峰在这！”她感叹着画景栩栩如生，小心摊开晾好。

接着，小扇又抽出一幅受潮的《消煞阵山景图》。刚铺开两尺，她便愣住：“一样的？”

一样的山谷，一样的雾。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出笔法不同。

泉岚在旁边格架下晾画，闻言解释道：“叫山景图的画，大多都是东雾谷山景，画看起来一样，其中隐藏的法阵不同。先师们代代临摹，此景画得手熟，百姓们也喜欢。”

“啊！”小扇恍然：“我游历人间时，确实常见这种山景图。想来东雾谷是修仙圣地，正气可镇诡邪，百姓们争相把谷中山景挂在家里镇宅，也是图个吉利。”

她继续铺起画卷，忽又一愣：“咦……这座引云峰……怎么不一样……”

这幅画上的引云峰山顶，除了祖师寝居，后崖边还画着一棵笔直高耸的大树。

小扇赶紧去看先前那幅《肃心阵山景图》，那幅画上的引云峰山顶，

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寝居。

泉岚探身看了一眼：“引云峰上没这样的树吧。先师们会临摹不同范本，可能是画法有异。”说罢，她又继续晾画。

小扇缓缓摇头：“若是普通山树，可能会画得不一样。但这棵树高出寝居二十倍，如此显眼，又被特意画出来，不太可能临摹出错。”

她指尖拂过那泛黄画卷，心跳逐渐加快。纸上笔锋细腻，连树叶都勾勒得清楚。

一片一片，像小扇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