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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眼光冷了冷。只有在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他才能暂时忘记苏陌带给他一次又一次直撞心灵的触动,以及他那时时刻刻挂在嘴边的、愚不可及的爱情。一身暗色中山服的男人坐在客厅的檀木椅上,站在身後的随扈再次瞄了瞄腕表,谨慎地看了一眼闷声不语的男人,走前一步带著劝意道:“白爷,您先用饭罢,小姐他们也许还没这麽快……”白长博拿起了边案的瓷杯,索然无味地呷了一口,脸上的神色让人读不出喜怒。冬天的时候天色暗得很快,虽说时间还不是太晚,不过白爷下午的时候从外头办完事回来,一听说人都出去了,就亲自坐在厅里候了好长一段时候。这个属下还算是很懂白长博的想法的,这时候难免要捏一把冷汗──那个苏少和小姐这些天几乎是成双成对地进进出出,看那相处的方式似乎还有那麽点不太寻常的意思。白长博就算面上没表现出什麽不对来,但实际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就让人不太敢深入去琢磨了。就在随扈想著是不是该私下早点让人把那对年轻男女给带回来的时候,前边就恰恰传来了清脆的笑声。“苏大哥,那个真的好好玩儿,原来这里这麽多有趣的地方──”只见穿著白色冬裙的少女搂著青年的手臂从外头走了进来,一直兴致勃勃地侃侃而谈,丝毫没留意到前厅里父亲的身影。“还有,那个会转的……”当苏陌的脚步明显缓下来的时候,白佳婷的声音也跟著止住了,她顺著青年的眼光往前方看去,一时之间也沈默住了。白长博看著前方的两人,深邃的目光不由得在那紧贴的手臂停留了片刻。他静默了一会儿,开口的时候语气平静地问:“玩得这麽晚,都上哪去了?”白佳婷也觉出了空气中的诡谲气氛,她抬眼看了看苏陌。青年只是将眼别了过去,一副不大愿意开口的模样儿。少女像是想起自家的教养,两只手从青年的手臂上有些尴尬地收到身後。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抬头,讨好地笑笑,轻声道:“爸爸,我跟您说。我们今天去了野生动物园,还去了科技馆,爸爸,那里真的──”男人将杯子搁在桌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白佳婷顿了一下,到嘴的话像是哽著一样,她隐约感觉到了父亲不甚愉快的情绪。“白先生。”抢在白长博开口之前,青年忽然喊了一声。“是我说要出去走走的。”苏陌低著双眼,显然有意避开男人的视线:“不是白小姐的意思,您别怪她。”白佳婷悄悄地拉了拉青年的衣角,有些内疚地冲著他眨眨眼。白长博默不作声地抿著唇,他像是在压抑什麽似的,过了半晌才无奈似的轻轻颔首,声音暗哑地道:“没事,人都齐了,就开饭罢。”男人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青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们用吧,我还是就不打扰了。”苏陌的脸上挤出了客气疏远的浅笑,不等父女俩开口,就回过身走出了前厅。看著青年转身离开的背影,旁人都以为白爷要就此发作的时候,男人偏生是不发一语地别过眼,仅是对著随扈摆了一下手,低声吩咐:“让人把东西送去他房里。”青年走回到卧室里,习惯性地走到窗台上坐著。他沈默地看著外头的黑色帘幕,摸了摸後方的裤兜。将烟包里剩下的最後一根有些歪歪扭扭的烟给含在嘴里,打火机竖起的蓝色火焰让青年的面目在光线不明的空间内闪了闪。哼出烟气的同时,青年将额头轻轻地抵在窗上,他微垂这眼帘,低头瞧著烟头上的一点星火。他是和白长博拗上了。那又怎麽样?他确实是不知好歹,确实是拿乔了。他知道,他就是个贱货。青年自嘲似的轻笑了笑,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他往後倚著,眼里的黑影比笑意更深。早晨,青年走下楼去。他百般无聊地要把桌案上搁置好的几份早报拿起来的时候,就听见了白佳婷兴奋的叫声。“苏大哥、苏大哥──”苏陌顺著声音往前头瞧去,果真看见白佳婷从外头走了进来,手里像是还抱著什麽。等到他瞧清楚的时候,少女怀里的虎斑猫已经挣扎著从她的怀里跳出来,三两下就跑到苏陌脚边,亲昵地蹭了蹭。“坏坏?”青年在这些天来难得露出了发自肺腑的笑颜,他蹲下身伸手去挠了挠猫咪的下巴。坏坏顺势在他脚边倒下来滚了两圈,几天没见,反倒是有些胖了起来。“原来你叫它坏坏。”白佳婷也跟著走过来弯了弯腰,用手摸摸猫儿的脑袋,偏著头自言自语地喃喃:“坏坏啊坏坏,就是你把苏大哥带给我的,你要对我负责……”“什麽?”苏陌没听清地问了一声。“不告诉你。”她扬了扬下颌。这是她一辈子的秘密。苏陌笑了笑,少女把猫儿抱了起来,“我带它去吃点东西,坏坏,你饿不饿呀?……”白佳婷最是喜欢小狗小猫一类的宠物,过去因为身子的缘故,她都没法接触它们。这时候她终於得偿所愿,连带把苏陌也给冷落了。青年回过头的时候,正好和门口的人对上眼了。这人他是认得的,是在白长博身边办事的。“苏少,有段时间没见了。”来人还是一副和和气气的笑脸,他从身後的下人手里接过了一个背包,将它搁在青年眼前。他摘下帽子,看了看後边儿,接著道:“这些是苏少您的东西,瞧您都整理妥当了,应该是平常需要的东西,所以我们都给您带过来。”苏陌低头看了一眼,久久也没说出一句话来。房内,青年将自己的背包打开来。里头只有一些衣物和平时使用的杂物,青年翻了翻,似是在寻找著什麽。他越翻越久,眉头高高地皱了起来,最後,他甚至把背包倒翻过来,将里头的东西全倾倒在地上。苏陌蹲在地上仔细地找著,又拿起了背包摇了摇。“……”苏陌蹲坐在地上,眼里带著几分怅然。此时,男人的声音在身後响了起来。“在找这个?”青年猛然回过身,抬起脖子看著那站在门边的男人。白长博缓慢地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而後,在他的眼前站定。他低头看著青年,然後跟著低下身来。“我看见你把它放在床头,没收进去。”男人浅浅地淡笑,眼里似是带著几分落寞:“以为你不打算要了。”苏陌看著那放在自个儿手心里的雪球,他沈默了良久之後,也只从齿缝间挤出这麽一句话:“谢谢。”青年猛地止住了声音,在男人搂住他之前,如遭雷击一般地再次伸手推开。白长博往後退了一退,他先是瞠著双目,而後渐渐地站直站稳了,两手死紧地握成了拳。苏陌有些勉强地扶著墙站了起来,不自觉地将差点滚落到地上的雪球护在手里。“就是我不行……是不是?”男人眼一横,上前一步拽住了青年的手腕,低著嗓道:“谁都可以碰你就是我不行,是不是?对谁你都可以和和气气,到了我身上你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是麽?”白长博像是压抑了许久,此刻按捺不住激动低声质问道:“你就真的这麽恨我?一点赎罪的机会也不肯给我,是不是?”苏陌睁著眼,他扯了扯嘴角,带著类似於挖苦的语气说:“行啊,那你放我走。”“你……!”外头少女的声音由远而近地传了过来,男人的手逐渐失了力道。他深深地看了青年一眼,接著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瑞金帝苑剪裁会之後的酒宴就办在不远处的王朝酒店,金砖龙柱之後是与往日无异的香槟酒宴。白长博今次一身白蟒长袍,瞧那模样像是要跟主题相呼应似的,不过他相貌本就生得比同辈的大老爷们还雅致一些,这样一看反倒觉著应该没有比这个男人更适合这身长衫银袍的,完全能将他那骨子里风雅给体现出来。今次,白长博在人前确实又出足了风头,不过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愉悦的感觉,对於酒店外记者的提问几乎都是由公司的代表回答,他本人手持香槟好整以暇地坐在宴会厅的沙发上,几个高头大马的洋人保镖在後方跟雕像似的守著。明面上白爷应该是今日宴会的领头人物,但旁人却能明显地从男人身上感受到几分偏於负面的情绪。白爷现下这幅模样,让在场的业内人士暗里更确认了一个传言──白长博跟中央的廖司令闹开了。关於廖司令此人是白老爷的旧友,是军部里带兵的,在政治上很有影响力,这司令的称呼也是外人这麽叫的,实际的官职不大好说。这个世道为商始终比不上正正经经做官的,哪怕白老爷这样叱吒风云的人物在老司令面前还要说上一两句客套话。至於白爷是如何跟这位老前辈闹出不合的事情,外界的流言层出不穷,其中较为靠谱的有两样,第一样是俄罗斯的军火生意两人意见分歧、第二样则是从王邵群那一枪开始的──这土皇帝再流氓,眼下还是个法治社会,白长博这明明白白的做法很是不地道,上面虽然压了下去,老司令让人托著出来主持局面,不想白长博很是不给脸,看那意思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愿,矛盾的种子就这麽给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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