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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这天晚上,马队长喝多了酒,硬逼到莽哥跟他过两招,莽哥没得办法,只好拿出师父教的本领,跟马队长周旋一番。两个各施本领,齐展拳脚,就在大街市上斗了个旗鼓相当;街上偶尔也有几个人路过,看到是这两个人打架,哪里敢逗留,一个个脚底下抹了油。只剩这两个在街上,好一场龙争虎斗,怎生见得,朱二娃有诗为证
马队长拳来如猛虎,朱幺爷脚往似蛟龙。猛虎下山,带着阵阵狂风,蛟龙出海,掀起重重恶浪;拳法玄妙如老僧讲经,步调精微令神鬼难测;盘、破、提、剑、侦、推、洗,招招制敌,进、退、趋、避、躲、闪、侧,步步生机;一个狠如貔貅逞凶恶,一个巧胜灵猫显奇技;燕青在世需让三分,叔宝复生也输一招。
要说马队长操扁挂(习武)七、八年,功底比莽哥要扎实得多,但在招式上却不如莽哥精妙,加上余醉未消,脚底下有些软,因此不管他怎样狠,也只勉勉强强跟莽哥打了个平手——这还是莽哥没有尽全力的结果。
马队长原来默到(以为)凭自己的本事,收拾个扒二哥,还不是萝卜爪爪上席——小菜一碟,哪晓得打了半天,一点便宜都没有占到,不免有些心浮气躁,遭莽哥买了个破绽,在他胯上踢了一脚,顿时拿不稳桩子,几个栳穿(踉跄)出去了。好在莽哥考虑到不到翻脸时候,没有使多大的劲,马队长才没有摔倒。
马队长平时在旁人跟前没有少冲壳子(吹牛),说自己扁挂操得啷个啷个好,现在当到(着)两个手下的面,遭莽哥踢了一脚,恼羞成怒,刷的掏出手枪,指着莽哥,骂道“龟儿子找死,敢踢老子,给老子抓起来!”
张才生、吴辉两个一听,马上举枪对准莽哥。莽哥心里喊了声糟了,哪敢乱动,只好乖乖的举起双手,跟到马队长三个回了治安队。
治安队在猪市坝旁边。这里原来是国立珠溪河初级小学,后来初小搬到仁珠桥西边,跟高小合并后,就空了下来。治安队来了后,看到这里有围墙,有操场,有房子,有办公室,训练、住宿都没得问题,就跟镇上要了这个地方,当成了驻地。
莽哥遭押回治安队,就关进了操场东北角上一间石头房子里头。这间房子跟围墙连成一体,原来堆了些烂桌子、烂板凳、锣鼓家什等东西,马队长一看,这么好个地方,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可惜了,就喊弟兄伙们把它腾出来,当成治安队关人的地方了——先前朱大娃也是遭关到这里。
关好莽哥回到办公室,张才生给马队长倒了杯水,问道“队长,你想啷个打整(处理、处置)那个扒二哥?”
马队长跟莽哥打了一架,出了身臭汗,酒已经醒得差不多了,只是觉得累,一屁股坐到椅子上,随口答应道“先关两天再说。”
天快擦黑的时候,罗三爷打罗才来请马队长吃晚饭,马队长喊张、吴两个先回去,自己跟到罗才到了罗三爷家里——道恒大爷已经回资中去了——把罗三爷喊到一边,把莽哥的事说了一遍,问罗三爷要不要拿莽哥出出气。罗三爷听说,眼珠子转了几下,笑道“我跟朱幺爷之间没得啥子怨仇,无所谓出气不出气的事,再说,都是本街上的,就是有点啥子小误会,说过去也就算了”
马队长一腔热情,本来默到(以为)罗三爷会表示点啥子,没想到罗三爷这么轻描淡写,有些扫兴,讪讪说道“那我回去把他放了?”
罗三爷又是一笑,道“放了也好,这个朱幺爷可不是好惹的,能不惹尽量不惹。”
马队长心里一动,罗三爷话里有话!自己把朱大娃整得那么凶(狠),还说啥子能不惹尽量不惹。连忙问道“三爷这个话啷个讲?”
罗三爷把脑壳凑近马队长,小声说道“你想过没得,你把他侄儿整得那么惨,脚杆都整断了,他找过你没得?没有吧,他为啥子不找你?你默到他当真怕你吗?你到街上随便找个人问一下,看莽哥朱幺爷是不是怕事的人?”
这一连几个问题,把马队长问得心里一惊为啥子到这个时候,罗三爷还在说那个扒二哥不好惹,莫非那个扒二哥当真有些道道?要是这样的话,他为啥子不来找自己?莫非他有格外啥子阴谋?这样子看来,那个龟儿子还不能随便放了,实在不得行,就找个理由弄死他,斩草除根!
马队长跟到道恒大爷上过战场,杀过人,当然不是啥子善男信女,当下脑壳里转了几下,对罗三爷说道“我晓得啷个做了。”
这边马队长对莽哥起了歹意,却不晓得莽哥对他早就动了杀心,之所以一直没有动,是怕牵连了侄儿,所以把侄儿送到山卡卡里头去了。对他来说,马队长把侄儿弄成那样子,这个梁子非斗不可(斗梁子报仇);但这回跟以往不一样,不是打两场架,阴倒放点烂药(偷偷使点坏),就解决问题,那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不好收拾。所以,这回要整就必须整彻底,即使不弄死那个姓马的,也要整到他脱层皮,让他龟儿子二回(以后)不敢乱来。他骗张耗儿说是要到走马场去看婆嬢,是因为收拾完了姓马的,他就得出去跑滩,提前跟张耗儿打个招呼。哪晓得出了今天晚上这个事情。
莽哥遭关到那间石头房子里,虽然没有遭捆起来,但他晓得,要从这里逃出去,基本上没得可能。以前这里空着的时候,他跟张耗儿他们没少进来耍过,晓得这个地方啥子样子这个房子四面是石头墙,有个窗子,上头还安了比大指拇粗的铁条,不用工具,根本不可能把它弄断,唯一能出去的地方就是门口;那匹(扇)门倒不是很结实,两脚就能踢烂,这间石头房子右前方不远就是教室,现在成了丘八们的宿舍。要是踢门的话,肯定会遭里面的丘八听到;何况从这里到大门,还要穿过操场坝子,操场坝子上空荡荡的,要是遭丘八们现,躲都没得地方躲。现在他只能盼到马队长把自己关两天就放了。
但马队长就像把他搞忘了一样,除了吃饭的时候,喊人送点冷饭、剩菜过来——看来马队长还没有打算饿死他——连个照面都不打,也不晓得他打的啥子鬼主意。
三天过去了,马队长还是没得一点动静。这天,天阴得格外厉害,像是快塌下来一样,一点风也没得,平时拼命叫唤的嗯啊子(知了),这个时候也清风哑静的。房子里闷得像个蒸笼,莽哥把身上的衣裳裤子全部脱下来,只穿了条窑裤(贴身短裤),坐到地上搓甲甲(汗泥)。
到了擦黑天,才终于有了点风,而且越来越大,窗子外头一阵闪亮,几个炸雷下来,大雨像是等不及了一样,跟到落下来,先是几个比胡豆还大的雨点,打在窗台上噼啪乱响,渐渐的越来越密,最后连成了一片。
莽哥晌午只吃了半碗剩饭,肚皮早就饿得咕咕乱叫,可是一直等到天都黑尽了,那个送饭的丘八,才噼里啪啦的踩着地上的水过来,打开门,把两个冷馒头丢到地上,骂道“我日他妈,好大的雨,淋死老子了!”
转身拉上门,噼里啪啦的跑了。莽哥心头一阵乱跳那个丘八搞忘了锁门!但他没有马上拉开门出去,捡起地上的馒头,三下五除二塞进嘴巴里吃了,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了听,听到外头除了哗哗落雨(下雨)的声音,格外啥子动静都没得,这才轻轻拉开门,伸出脑壳团转(周围)看了一圈,现到处黑黢黢,啥子也看不到;教室那边清风哑静的,那些丘八看来都睡了;就连大门口原来挂到的两个灯笼,也因为落雨取回去了。
莽哥从地上摸起自己的衣裳裤子,卷成一团抱起来,拉开门,扯起就是一趟子(意为一阵死命奔跑),向大门口跑去。哪晓得将跑出十几步,几道电筒光从那边教室射过来,有人喊道“那个扒二哥要跑了——”
接着是砰砰砰砰一阵枪响。这时,一道火闪(闪电)扯下来,莽哥看到,那些丘八一个也没有睡,全部在教室的走廊上等到,大概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打开手电筒,端起枪,一边开火,一边朝自己冲过来。莽哥晓得糟了,上了马队长那个龟儿子的当了!脑筋一转,连忙刹住脚,丢了手里的衣裳,车转身一哈儿往左,一哈儿往右,呈之字形往围墙底下跑去;到了围墙跟前,一个箭步冲上去,在墙上蹬了两步,双手攀到墙头一使劲,爬上墙头。莽哥不敢怠慢,正要往墙外头跳时,突然感到肩膀上像遭人推了一下,紧跟到一阵火剽剽(火辣辣)的痛,身子一歪,向围墙外头摔下去。
原来,这是马队长打得如意算盘,他故意让那个送饭的丘八,装成搞忘了锁门的样子,好让莽哥偷跑出来,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搞死他——他在部队当兵的时候,碰到不听话、罪不至死的人犯,就是这样打整(处理、处置)的——没想到,自己这伙人枪法太烂,十多把枪,竟然没得一个打到目标的——他不晓得莽哥肩膀上挨了一枪——更没有想到,那堵一丈多高的围墙,居然没有挡住那个扒二哥!
不光是马队长没想到,莽哥也没有想到,那么高的围墙,他能一下子就上去了,要是放到平时,即使能上去了,也要费些时间。
围墙外头是个斜坡,斜坡下面是一个长溜溜(狭长)的菜园子,种了些茄子海椒之类。菜园子外头,就是珠溪河了。莽哥从围墙上摔下来,也不管摔到哪里没得,爬起来,顺到河边上来,摔跟打斗的爬上仁珠桥,甩开脚板过了桥,从菜市场穿过去,往上街子跑去,一直出场口到了油坊湾,才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坐下来——他晓得,马队长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撵到他了。
这个时候,他才觉,全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左边肩膀上,更是火剽剽(火辣辣)的,只是现在黑漆麻达的,也没得办法看,伸手摸了摸,现肩膀子上有根半颗豌豆深的槽子,湿漉漉粘糊糊的,也不晓得是血还是水;又摸了摸其他痛的地方,都不大要紧,顶多是些擦伤、挂伤。
雨还在不停的落,但是不打雷了,到处黑黢黢的,莽哥歇了一哈儿,站起来,一步一滑的向油坊湾村子里摸去,在一个住家户的屋檐底下,收了身半干的衣裳,脱了身上打得透湿的腰裤换上,又轻手轻脚的取下挂到墙上的蓑衣斗篷(斗笠),穿戴好了,才翻过碉堡山,顺到往仁寿的那条大路,向西去了。
再说马队长看到莽哥从围墙上摔下去,还默到(以为)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带到弟兄伙绕出去,看到围墙下头的茄子海椒遭压得乱七八糟的,莽哥早已没得人影了,又不晓得他朝哪个方向跑了,只好跺了跺脚,招呼着手下回去了。他相信,这样子一整,那个扒二哥怕是不敢轻易在珠溪河露面了。
晚上那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哗哗哗落了半夜就停了。
到了早上,出起了大太阳。莽哥走了一个晚上,已经是又累又饿,好在这个时候,苞谷须子已经红了,于是在路边的苞谷林里,掰了几个大些的,撕开皮,坐下来啃了个半饱,这才脱了衣裳——雨停的时候,他就把蓑衣斗篷脱下来丢到路上了——检查自己肩膀上的伤,看到肩膀上有条伤口,一寸多长,半个豌豆米那么深,已经不流血了,只是像个小嘴巴一样揸起(张着),皮翻翻的有些吓人。于是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干净的布,包好伤口,歇够了,站起来继续往西。
走了两个多钟头,赶上盘龙逢场,莽哥趁着人多拥挤,摸了两个包包,找了个馆子,饱饱的吃了一顿,又上路了。一路上,餐风宿露,昼夜兼程,扒到钱就买点东西吃,扒不到钱,就在山上掰两个嫩包谷、摘几个野果子吃;要不就趁天黑,阴悄悄的摸到别个屋头偷点吃的;有时候实在没得办法,找不到吃的,饿个一顿、两顿也很正常。累了瞌睡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
这天上午,在双庙镇碰到个肥羊,弄了两百多块钱,吃住暂时不用焦(愁)了,于是每天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幺店子(客栈),安安逸逸的睡上一觉。这样走了十多天,到了青神地界黑山子,肩膀上的伤也开始结疤了——他常年在外头跑滩打烂仗,身上带点伤,是常有的事,却从来没有敷过药,伤口也没有感染化过脓,都是自己结疤慢慢的好了——在街上买了身干净衣裳和麻耳草鞋,吃过夜饭(晚饭),找了个幺店子,早早的洗了澡,舒舒服服的倒在床上,一头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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