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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曲遥（第2页）

翻了翻以前的东西，无非都是随手留下的一串记号，画的时候行云流水，如今看来毫无章法。

我画了一个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她的身份，只是把记忆里某个模糊的无法辨认的脸默写下来。总之，消遣时光不需要造出什么东西来，这对我来说只是避免无聊，或者是避免反复地去想脑海里最后留下的画面。

比如刚才曲遥的眼睛。它们总让我有种觉得很恶心但又忍不住去看的感觉，像是在看恐怖片，或者是想吃什么诱惑极大而深知其有害的糖衣炮弹一样。

现在想想，那应该是双桃花眼。

放学铃响过不知道多久我终于落笔。今天的自动笔格外顺滑，我久违地署了一次名。

我早已没有了署名的习惯，因为我的画没有署名的资格，只是这次名字它自己出现在了那里，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已经到了回家的时间，于是起身——

那双眼睛就出现在我目光所及五厘米处。我甚至能从里面清晰看见自己的面部。眼眶红了，睫毛激动地颤抖着。我不知道这是被吓到了还是在憋着什么东西，但是那种激动比之前更甚。

我立刻捂住稿纸。我原本是不在乎别人看不看自己的画的，毕竟一般人扫过几眼就会离开，没有哪个不识相的会评价。但看见她的眼神我总感觉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明明跟我没有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张地摆动双臂，“我不是故意的，同学你，你画的很好看，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是不是让你生气了，我给你道歉，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大概是眼神吓到她了。有人说我的眼神很吓人。本来高度近视者的眼中就少有高光，而每天早上我也只能从里面看到死亡，或许这就是他们所说的吓人的眼神吧。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人类一样会因为同类的尸体感到不悦。

我将本子收进书包，挎在肩上，一步避开曲遥。干脆利落的离开足以让今天差强人意地结束。

“你是竹均老师吗？”

她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个画风一看就是……”

看来她的脑子比普通人还要来得无趣，乃至于愚蠢。画风相似的画家有很多。况且我胡乱的草稿根本没有任何画风可言。

总之先用别的什么理由糊弄过去。就说是喜欢过他的画之类的，签名也只是纯粹的模仿。不过这别扭极了，没有哪个人画了几年还说自己喜欢自己的画。

事实上画画往往是资历越久越是感到力不足从心。许多人就这样失去热情，许多年以后估计会说出“原来我以前这么爱画画啊”这种莫名其妙的自我陶醉一样的话语。

“不。我只是——”

“你，不，您就是竹均老师！”她的声音虽然并不尖锐，但是让周遭的空气开始颤抖，“虽然我怀疑自己认错了，但是，画画的时候，能露出那样的神态，而且，那样签字，只有老师你才会那样签字，我是说……”

“竹均老师你的漫画，一直都在拯救我啊！”

一阵可怕的沉寂。之所以不说尴尬，只是因为尴尬的心情好歹还是能用语言描述出来的。

如果上帝非要让我体会一次地狱游，此时此刻我肯定躲在地狱里不愿出来。

“老师，我是19年g同人展找您要签绘的那个人！”

我大概知道之前突如其来的既视感是从哪里来的了。

大脑很不争气地把那些回忆从垃圾堆放处的底层狠狠扯出来，硬生生地摔在面前。

她的话一点都没有错。竹均是一个漫画家的笔名。

而这个漫画家，死在了半年前的暑假。

我记得这个漫画家的一切，他如何开始画漫画，如何苦恼剧情，如何拖稿跟编辑斗智斗勇，如何图方便直接拆了名字第二个字做笔名，如何因为漫画导致初中课堂上被点名。如何扔掉碎了一地的稿纸，如何誓再也不画漫画。我也记得曲遥所说的事情。我都记得。

但我不是竹均。我永远都不会是他。因为他死了。因为他的死，其所著漫画《侦探启示录》也跟他本人一样淡出了大众的视野，虽然这部漫画也从来没真正走入大众。

曲遥急忙从她的包里掏出一个方正的纸板。说是纸板可能不太合适，因为它被画框裱着。而实际上它就是个纸板。因为画在上面的东西一文不值。

“这是老师您当时画的，我一直有好好保存着，而且总是带在身边！我怕老师您认不出我！老师……”

可以看出来那是漫画《侦探启示录》的男主角，一看就是个跟千篇一律的少年漫主角一样热血过头的小子，一名一无是处的侦探。

作者是竹均。一个被称为天才少年漫画家的家伙，实际上是个毫无梦想，偶然撞了运气的小孩。只有上面的签字跟我的笔迹有些接近，比我多了一些自以为是的年少轻狂。

右下角是“to词远”。大概是曲遥的网名。

“老师您原来真的在这里读书，您什么时候把《侦探启示录》画完，我真的级级想看的！”

“没空。”

“那高中毕业之后呢？老师想考什么大学，大学的时候画漫画吗？”

我准备离开了。而她似乎还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