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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回头看看你身边的人（第1页）

这句话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都抬头遥望天际的那抹异象，感受着这杀孽之多，感受着天道的可怖。

在天空如同煮沸一般翻腾的黑色云彩，一起扭卷着尽数向地上跪着的那个单薄的身影涌来，像倒着一条宽广的河流的水，全部泼落在地，黑色丝丝缕缕的气息缠绕着楚长明的身躯，把他囚禁在一个巨大厚实的牢笼里。

无数恶鬼在耳边吟咏着通往地狱的曲调，在他身边跳着凌乱的舞蹈，一只恶鬼开始尝试着啖之血肉，得了甜处之后，招呼着其他恶鬼一拥而上，青面獠牙，笑脸森森，一举将楚长明拖进深不见底的地狱。

楚长明猛地睁开眼睛，眼前黑暗一片，他立即去摸恶鬼咬过的地方，现那里完好无损，他顿时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一颗心脏好像是在空荡荡的鼓面里颤抖一般，他觉得身体虚，头脑有几分不清醒，那厉鬼的狞笑依然在耳边回响，消散不去的魔音似的。

就在他闭着眼睛念了几句清心咒之后，在这黑色的空茫里，在灵魂的战栗之中，突然响起了一道宛如是在天边一样悠远的声音，这道声音让楚长明想起了应龙的声音，只是，这道声音远远比应龙来的飘渺，似乎随时都会踏空而去，遁入空门。

楚长明的脑子又开始被虫子噬咬一样的疼痛，无数厉鬼的笑声不绝于耳，尖利又可怖，恶意又狰狞。

天道说：“这就是你犯下的杀孽。”

楚长明不只是身体在颤抖，灵魂也在这样难以言表的痛苦之中找不到归处，就像那只小小的黑蚁一样。

楚长明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忍耐着，额头再次落下一滴冷汗，“……我，我知道。”

天道讶异地说：“哦？那你想做什么？觉得我的做法不合理？觉得我的杀孽制度，是个鸡肋？”

天道以一种在和楚长明平等的地位上探讨商量的口吻，淡淡地说：”你比起那一些反抗我的人来说，年纪都来得小，可是犯得罪，却比他们大的多。他们往往在修炼的路上，避免与我交锋，直到最后，才来到我面前，扬言要给我最后一击，或是说，他自己要做天道，他的理由一般是，人生而平等，天道也一样，既然你能做天道，那么我也可以。“

”可是，楚长明，你知道他们的下场吗？“天道自问自答道，留下了一句自认为中肯的评价，有些乐滋滋地说：“他们，全都被我投放进了畜生道。算是我漫长的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乐趣，哎呀，太可惜了。他们好像就是你们口中那些所谓的大能吧，你们不是有人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吗？他们具体的位置我不清楚，不过总归是被凡人吃进肚子里去了。”

“……我不是想要代替你成为天道……”楚长明咬着牙齿颤着声音说。

“哦？”天道说，“可是你不惜犯下这么大的杀孽，也要来叩问我，你不要说，你只是来和我请一个安？”

楚长明听着天道有些开玩笑的口吻，脑子被疼痛嗡嗡嗡地闹着，心里顿时生出几分不耐烦，但他确实是有事问天道，便硬生生按捺下性子，斟酌着语句说：“我只是有一个疑问。天道——万物如果奉行存在就是有理的条款，那么我所悟出的无情道，是不是，也是合理的？”

“那是当然。大道三千，多你一门又有何妨？只是我真没想到，”天道顿了顿，“你下定决心修炼此道的原因，究其根源，竟然是因为我？”

天道根本就不需要楚长明的回答，它兀自感叹了一会儿，又来问楚长明，“现在，你已经开始了以杀证道的路途，——怎么？”它忽地笑了起来，“你这条杀戮的最终尽头，是不是要杀了我？”天道呵呵笑了一声，显得十分和气，它接着说：“还真是，你们这些修仙者怎么就尽想着杀我呢？”

楚长明打断它的自娱自乐，“我不想杀了你。杀了你又能证明什么？”他说着摇了摇头，“我只想弄明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巧合，背后是你在操控吗？”

天道叹了口气，“我也想是我在操控啊。你们这些人闲的，要是世界真能如我所愿的那样，我不比现在快乐？我只是宇宙衍生出的一抹意志，天生就是个劳碌命，还要时不时清理一些闲得慌来挑战我的人，我不累？”

“我对你的生活没兴趣，也更没有精力去判断真伪。”

“……哦。——那你想干什么？”

“……都说了我想搞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牵扯人心的因缘际会。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我也不知道。”

“……”

听着天道理所当然的语气，楚长明握紧了拳头，无语到想翻个白眼。他从地上直起身体，适应久了，那些恶鬼的声音也没有一开始那么难以适应了。

楚长明深吸一口气，压制住了一点脑子里的嗡鸣声，缓缓挺直了腰板，身体被周身黑色的气息缠绕得更紧，在识海里，那一伙恶鬼再次扑上来，撕咬他的身体，血肉模糊，而现实中，他完好无损。

“我的道，以滔天杀孽开始。万物，皆可杀。”楚长明铿铿有力地说，眼眸中一派清明，“你根据你的天道法则，判断我犯下了滔天杀孽，而我犯下滔天杀孽的根本原因，在于对于你所制定的天道法则的思考，如果追溯源头，是不是你自己本身的错？”

天道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似乎是在嘲笑楚长明不自量力与幼稚，它颇感好笑，“楚长明，我的那个杀孽判断准则，不是这么用的。是的，你倒是有一点猜对了，我还真不敢随便杀了你，却不是因为你本身。”

“杀孽法则，判断的标准在于杀了人之后的因果强弱。”

“楚长明，你自认为自己孤身一人，却不知，在你身边周围的人际关系，才是我惧怕到不敢动手的根本。

你自诩不欠任何人，清清白白孑然一身，可是，你身上所携带的因果，是我活这么久以来，见到过，最无法可解的极其牢固、复杂的因果。

你总是妄图从别人身上找到那种巧合的因缘际会，却从不知道，看看你自己本身。”

“你至始至终都保持着与最初时一样的信念与热情，随心而动，随意而行。

你认为看穿了这世上的所有，认为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认为利益是驱动所有人行动的核心，认为感情终归抵不过残忍无常的现实。

功名利禄，新人欢笑旧人啼哭，哪个不是随处可见之事？

是的，你为了避免花的结束，从一开始就避免了花的开放。

你在孤独里沉沦，在孤独里追寻自我，并把它视为自己永恒的归宿。

可是，你知道孤独的尽头是什么吗？”

天道轻声低语，似乎挥了挥手，将楚长明周身汹涌澎拜的黑色云雾，它们有着洗不下的粘稠质感，像千万只虫子攀爬在楚长明的身上，拂之又来，去之还在，却在此刻，尽数挥散。

黑色的眼睛里透进来大片大片久违的光亮，楚长明微微眯着眼睛，眼角生出泪水，他适应着突然放亮的天空，仰着下巴，去天地之间寻找天道的影子。

然而天道就好像是这整片天空，恶鬼不在识海之中，与楚长明周身消散的黑色云雾一同被天道收回。

天道的声音像是响在天边的一道闷雷，“孤独的尽头，不是永恒。”

“在孤独的尽头，孤独要你，回头看看你身边的人。”

楚长明怔怔地听着，俊俏的脸上一片经受过精神创伤的苍白脆弱，而后，他似有所感，猛地回头看去。

在远处，有人在喊着他的名字，有人在向他的方向跑过来，是那么的焦急，那样的真挚。

天道的声音不期然地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诡谲。

“楚长明，你的杀孽，以后，它会亲自来找你。”

这一句话说的很轻，狂风依旧迅猛，它们呼啸着，却没能吹散掉这句话。

楚长明缓缓站起来，眯着眼睛想要分辨那些人究竟是谁，他默默地在心里重复天道的那句话。

——回头看看，你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