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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琳琅说:&1dquo;该上灯吧,我去取火来。”

  画珠随手拿起扇子,望一眼窗外幽黑天幕上灿烂如银的碎星,道:&1dquo;这天气真是热。”

  第二日依然是响晴的天气,因着庚申日京东地震震动京畿,京城倒塌城垣、衙署、民房,死伤人甚重,震之所及东至龙兴之地盛京,西至甘肃岷县,南至安徽桐城,凡数千里,而三河、平谷最惨。远近dang然一空,了无障隔,山崩地陷,裂地涌水,土砾成丘,尸骸枕藉,官民死伤不计其数,甚有全家覆没者。朝中忙着诏内帑十万赈恤,官修被震庐舍民房,又在九城中开了粥棚赈济灾民。各处赈灾的折子雪片一般飞来,而川中抚远大将军图海所率大军与吴三桂部将激战犹烈,皇帝于赈灾极为重视,而前线战事素来事必躬亲,所以连日里自乾清门听政之余,仍在南书房召见大臣,这日御驾返回乾清宫,又是晚膳时分。

  琳琅捧了茶进去,皇帝正换了衣裳用膳,因着天气暑热,那大大小小十余品菜肴羹汤,也不过略略动了几样便搁下筷子。随手接了茶,见是滚烫的白贡jú茶,随手便又撂在桌子上。只说:&1dquo;换凉的来。”

  琳琅犹未答话,李德全已经道:&1dquo;万岁爷刚进了晚膳,只怕凉的伤胃。”又道:&1dquo;李太医在外头侯旨,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问:&1dquo;无端端的传太医来作什么?”

  李德全请了个安,道:&1dquo;是奴才擅作主张传太医进来的。今儿早上李太医听说万岁爷这几日歇的不好,夜中常口渴,想请旨来替万岁爷请平安脉,奴才就叫他进来侯着了。”

  皇帝道:&1dquo;叫他回去,朕躬安,不用他们来烦朕。”

  李德全陪笑道:&1dquo;万岁爷,您这嘴角都起了水泡。明儿往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见着了,也必然要叫传太医来瞧。”

  皇帝事祖母至孝,听李德全如是说,想祖母见着,果然势必又惹得她心疼烦恼。于是道:&1dquo;那叫他进来瞧吧。”

  那李太医当差多年,进来先行了一跪三叩的大礼,皇帝是坐在炕上,小太监早取了拜垫来,李太医便跪在拜垫上,细细的诊了脉。道:&1dquo;微臣大胆,请觑万岁爷龙颜。”瞧了皇帝唇角的水泡,方磕头道:&1dquo;皇上万安。”退出去开方子。

  李德全便陪着出去,小太监侍候墨,李太医写了方子,对李德全道:&1dquo;万岁爷只是固热伤yīn,虚火内生,所以嘴边生了热疮起水泡,照方子吃两剂就成了。”

  张三德陪了李太医去御药房里煎药,李德全回到暖里,见琳琅捧着茶盘侍立当地,皇帝却望也不望她一眼,只挥手道:&1dquo;都下去。”御前的宫女太监便皆退下去了。李德全纳闷了这几日,此时想了想,轻声道:&1dquo;万岁爷,要不叫琳琅去御茶房里,取他们熬的药茶来。”

  宫中暑时依太医院的方子,常备有消暑的药制茶饮。皇帝只是低头看折子,说:&1dquo;既吃药,就不必吃药茶了。”

  李德全退下来后,又想了一想,往直房里去寻琳琅。直房里宫女太监们皆在闲坐,琳琅见他递个眼色,只得出来。李德全引她走到廊下,方问:&1dquo;万岁爷怎么了?”

  琳琅涨红了脸,扭过头去瞧那毒辣辣的日头,映着那金砖地上白晃晃的,勉qiang道:&1dquo;谙达,万岁爷怎么了,我们做奴才的哪里知道?”

  李德全道:&1dquo;你聪明伶俐,平日里难道还不明白?”

  琳琅只道:&1dquo;谙达说得我都糊涂了。”

  李德全道:&1dquo;我可才是糊涂了——前几日不还好好的?”

  琳琅听他说得直白,不再接口,直望着那琉璃瓦上浮起的金光。李德全道:&1dquo;我素来觉得你是有福气的人,怎么倒和这福气过不去了?”

  琳琅道:&1dquo;谙达的话,我越不懂了。”她本穿了一身淡青纱衣,乌黑的辫子却只用青色绒线系了,脸上微微有些窘态的洇红。李德全听她如是说,倒不好再问,只得罢了。

  第18章

  正在这时,正巧画珠打廊下过,琳琅乘机向李德全道:&1dquo;谙达若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回去了。”见李德全点一点头,琳琅迎上画珠,两个人并肩回直房里去。画珠本来话就多,一路上说着:&1dquo;今儿可让我瞧见成主子了,我从景和门出去,可巧遇上了,我给她请安,她还特别客气,跟我说了几句话呢。成主子人真是生得美,依我看,倒比宜主子多些娴静之态。”见琳琅微微皱眉,便抢先学着琳琅的口气,道:&1dquo;怎么又背地里议论主子?”说完向琳琅吐一吐舌头。

  琳琅让她逗得不由微微一笑,说:&1dquo;你明知道规矩,却偏偏爱信口开河,旁人听见了多不好。”画珠道:&1dquo;你又不是旁人。”琳琅说:&1dquo;你说得惯了,有人没人也顺嘴说出来,岂不惹祸?”画珠笑道:&1dquo;你呀,诸葛武侯一生唯谨慎。”

  琳琅咦了一声,说:&1dquo;这句文绉绉的话,你从哪里学来的?”画珠道:&1dquo;你忘了么?不是昨儿万岁爷说的。”琳琅不由自主望向正殿,殿门垂着沉沉的竹帘,上用huang绫帘楣,隐约只瞧见御前当值的太监,偶人似的一动不动伫立在殿内。

  因着地震灾qíng甚重,宫中的八月节也过得糙糙。皇帝循例赐宴南书房的师傅、一众文学近侍,乾清宫里只剩下些宫女太监,显得冷冷清清。厨房里倒有节例,除了晚上的点心瓜果,特别还有月饼。画珠贪玩,吃过了点心便拉着琳琅去庭中赏月。只说:&1dquo;你平日里不是喜欢什么月呀雪呀,今儿这么好的月亮,怎么反倒不看了?”

  琳琅举头望去,只见天上一轮圆月,衬着薄薄几缕淡云,那月色光寒,照在地上如水轻泻。只见月光下乾清宫的殿宇琉璃华瓦,粼粼如淌水银。廊前皆是贡的桂花树,植在巨缸之中,丹桂初蕊,香远袭人,月色下树影婆娑,勾勒如画。那晚风薄寒,却netg此景依稀仿佛梦里见过。窗下的竹影摇曳,丹桂暗香透入窗屉。自己移了墨,回头望向阶下的人影浅笑&he11ip;&he11ip;中秋夜,十四寒韵联句&he11ip;&he11ip;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忽听画珠道:&1dquo;今儿御膳房的小四儿来,我倒听他说了桩稀罕事——你还记不记得翠隽,秀秀气气,说话斯文的那个。说是有旨意,竟然将她指婚给明珠大人的长公子了。”

  琳琅手里本折了一枝桂花,不知不觉间松手那花就落在了青砖地上。画珠道:&1dquo;她到底是老子娘有头脸,虽没放过实任,到底有爵位在那里,万岁爷赐婚,那可真是天大的面子,明珠大人虽然是朝中大臣,但她嫁过去,只怕也不敢等闲轻慢了她这位指婚而娶的儿媳。”

  她一句接一句的说着,琳琅只觉得那声音离自己很远,飘dang浮动着,倏忽又很近,近得直像是在耳下吵嚷。天却越高了,只觉得那月光冰寒,像是并刀的尖口,撕啦撕就将人剪开来。全然听不见画珠在说什么,只见她嘴唇翕动,自顾自说得高兴。四面都是风,冷冷的扑在身上,只chuī得衣角扬起,身子却在风里微微的着抖。画珠嘈嘈切切说了许久,方觉得她脸色有异,一握了她的手,失声道:&1dquo;你这是怎么了,手这样冰凉。”说了两遍,琳琅方才回过神来似的,只道:&1dquo;这风好冷。”

  画珠道:&1dquo;你要添件衣裳才好,这夜里风寒,咱们快回去。”回屋里琳琅添了件雪青长比甲,方收拾停当,隐约听到外面遥遥的击掌声,正是御驾返回乾清宫的暗号。两个人都当着差事,皆出来上殿中去。

  随侍的太监簇拥着皇帝进来,除了近侍,其余的人皆在殿外便退了下去。李德全回头瞧见琳琅,便对她说:&1dquo;万岁爷今儿吃了酒,去沏酽茶来。”琳琅答应了一声,去了半晌回来,皇帝正换了衣裳,见那茶碗不是日常御用,却是一只竹丝白纹的粉定茶盏,盛着枫露茶。那枫露茶乃枫露点茶,枫露制法,取香枫之嫩叶,入甑蒸之,滴取其露。将枫露点入茶汤中,即成枫露茶。皇帝看了她一眼,问:&1dquo;这会子怎么翻出这样东西来了?”琳琅神色仓惶道:&1dquo;奴才只想到这茶配这定窑盏子才好看,一时疏忽,忘了忌讳,请万岁爷责罚。”这定窑茶盏本是一对,另一只上次她在御前打碎了,依着规矩,这单下的一只残杯是不能再用的。皇帝想起来,上次打翻了茶,她面色也是如此惊惧,此刻捧着茶盘,因着又犯了错,眼里只有楚楚的惊怯,碧色衣袖似在微微轻颤,灯下照着分明,雪白皓腕上一痕月似的旧烫伤。

  皇帝接过茶去,吃了一口,放下道:&1dquo;这茶要三四遍才出色,还是换甘和茶来。”琳琅&1dquo;嗻”了一声,退出暖外去。皇帝觉得有几分酒意,便叫李德全:&1dquo;去拧个热毛巾把子来。”李德全答应了还未出去,只听外面的&1dquo;咣”的一声响,跟着小太监轻声低呼了一声,皇帝问:&1dquo;怎么了?”外面的小太监忙道:&1dquo;回万岁爷的话,琳琅不知怎么的,晕倒在地上了。”皇帝起身便出来,李德全忙替他掀起帘子,只见太监宫女们团团围住,芳景扶了琳琅的肩,轻轻唤着她的名字,琳琅脸色雪白,双目紧闭,却是人事不知的样子。皇帝道:&1dquo;别都围着,散开来让她透气。”众人早吓得乱了阵脚,听见皇帝吩咐,连忙站起来皆退出几步去,皇帝又对芳景道:&1dquo;将她颈下的扣子解开两粒。”芳景连忙解了,皇帝本略通岐huang之术,伸手按在她脉上,却回头对李德全道:&1dquo;去将那传教士贡的西洋嗅盐取来。”李德全派人去取了来,却是小巧玲珑一只碧色玻璃瓶子,皇帝旋开鎏金宝纽塞子,将那嗅盐放在她鼻下轻轻摇了摇。殿中诸人皆目不转睛瞧着琳琅,四下里鸦雀无声,隐隐约约听见殿外檐头铁马,被风chuī着叮铛叮铛清冷的两声。

  檐头铁马响声零乱,那风chuī过,隐约有丹桂的醇香。书房里本用着烛火,外面置着雪亮纱罩。那光漾漾得晕开去,窗下的月色便黯然失了华彩。纳兰默然坐在梨花书案前,大丫头霓官送了茶上来,笑着问:&1dquo;大爷今儿大喜,这样高兴,必然有诗了,我替大爷磨墨?”

  安徽巡抚赠与的十八锭上用烟墨,鹅huang匣子盛了,十指纤纤拈起一块,素手轻移,取下砚盖。是墨,磨得不得法,沙沙刮着砚堂。他目光却只凝伫在那墨上,不言不语,似乎人亦像是那只徽墨,一分一分一毫一毫的销磨。浓黑乌亮的墨汁渐渐在砚堂中洇开。

  终于执在手,却忍不住手腕微颤,一滴墨滴落雪白宣纸上,黑白分明,无可挽回。伸手将搁回架上,突然伸手拽了那纸,嚓嚓几下子撕成粉碎。霓官吓得噤声无言,却见他慢慢垂手,尽那碎纸落在地上,却缓缓另展了一张纸,舔了疏疏题上几句。霓官入府未久,本是纳兰夫人跟前的人,因略略识得几个字,纳兰夫人特意指了她过来侍候容若墨。此时只屏息静气,待得纳兰写完,他却将一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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