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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小五也瞧见了我，他远远就对我笑了笑，我也对他笑了笑。看到他的笑容，我忽然就镇定下来，虽然我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可是他一定懂得，我为什么将他约到这里来。果然的，他对我说道：&1dquo;我带了一样事物给你。”

  我的心怦怦地跳起来，不会是腰带吧？如果他要将自己的腰带送给我，我该怎么样回答呢？按照突厥和西凉的风俗，男人要在唱歌之后才送出腰带&he11ip;&he11ip;他都没有对我唱过歌。我心里觉得怪难为qíng的，一颗心也跳得又急又快，耳中却听到他说：&1dquo;你晚上没吃饱吧？我带了一大块烤羊排给你！”

  我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鼓着腮帮子，老半天才蹦出一句：&1dquo;你才没吃饱呢！”

  顾小五一脸的莫名其妙：&1dquo;我当然吃饱了啊&he11ip;&he11ip;我看你晚上都没吃什么，所以才带了块羊排给你。”

  我闷不做声生着气，听着远处不知名的鸟儿唱歌。河水&1dquo;哗哗”地响着，水里有条鱼跳起来，溅起一片水花。顾小五将那一大块喷香的羊排搁在我面前，我晚上确实也没有吃什么，因为我惦记着跟顾小五在河边约会的事qíng，所以晚上的时候根本就是食不知味。现在看到这香喷喷的羊排，我肚子里竟然咕噜噜响起来。他大笑着将刀子递给我，说：&1dquo;吃吧！”

  羊排真好吃啊！我吃得满嘴流油，兴高采烈地问他：&1dquo;你怎么知道我爱吃羊排？”

  顾小五说了句中原话，我没听懂，他又用突厥话对我说了一遍，原来是：&1dquo;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不知为什么心里倒是一动。有心人，什么样的人才叫有心人呢？虽然我和顾小五认识并不久，可是我一直觉得，我已经同他认识很久了。也许是因为我们之间经历了这么多的事qíng，每次都是他帮助我，保护我。虽然他每次说的话总惹我生气，可是这句话，却叫我生气不起来。

  我们两个沉默地坐在河边，远处飘来突厥人的歌声，那是细微低婉的qíng歌，突厥的勇士总要在自己心爱的姑娘帐篷外唱歌，将自己的心里话都唱给她听。

  我从来没有觉得歌声这般动听，飘渺得如同仙乐一般。河边糙丛里飞起的萤火虫，像是一颗颗飘渺的流星，又像是谁随手撒下的一把金砂。我甚至觉得，那些熠熠光的小虫子，是天神的使者，它们提着jīng巧的灯笼，一点点闪烁在清凉的夜色里。河那边的营地里也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火光，欢声笑语都像是隔了一重天。我忽然体会到，如果天神从九重天上的云端俯瞰人间，会不会也是这样的感受？这样飘渺，这样虚幻，这样遥远而模糊。

  我终于问顾小五：&1dquo;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呢？”

  顾小五仿佛有点儿意外似的，看了我一眼，才说道：&1dquo;当然愿意。”

  &1dquo;可是我脾气不好，而且你是中原人，我是西凉人，你喜欢吃黍饭，我喜欢吃羊rou。你说中原话，我听不懂，你们中原的事qíng，我也不明白。如果叫你留在西凉，这里离中原千里万里，你定然会想家。如果叫你不留在西凉，回到中原去，那里离西凉千里万里，我定然会想家。虽然你杀死了白眼1ang王，可是你不见得是因为我呀，你也说了，你只是贩茶叶的时候路过&he11ip;&he11ip;我年纪虽然小，也知道这种事qíng是勉qiang不得的&he11ip;&he11ip;”

  我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番话，从我们俩初相识一直讲到现在，种种不便我统统都说到了，直说得口gan舌燥。顾小五并没有打断我，一直到看我放下羊排去喝水，他才问：&1dquo;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些身外之事。我只问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呢？”

  我口里的水差点全喷了出去，我瞪着他半晌，突然脸上一热：&1dquo;愿不愿意&he11ip;&he11ip;嗯&he11ip;&he11ip;”

  &1dquo;说呀！”他催促着我，&1dquo;你到底愿不愿意呢？”

  我心里乱得很，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幕幕都像是幻影，又像是做梦。事qíng这样多有这样快，我从前真的没有想过这么快嫁人，可是顾小五，我起先觉得他挺讨厌，现在却讨厌不起来了。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看着漫天飞舞的点点秋萤，我突然心一横，说：&1dquo;那你给我捉一百只萤火虫，我就答应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却突兀地站起来。我怔怔地瞧着他，他却如同顽童一般，竟然扬手就翻了一个大大的筋斗。我看他整个人都腾空而起，仿佛一颗星——不不，流星才不会像这样呢，他简直快要落到河滩里去了。突然他就挥出手，我看他一把就攥住了好几只萤火虫，那些jīng灵在他指fèng间闪烁着细微的光芒，我将长袍的下摆兜起，急急地说：&1dquo;快！快！”他将那些萤火虫放进我用衣摆做成的围囊里，我看着他重跃起，中原的武术，就像是一幅画，一诗，挥洒写意。他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舞蹈一般，可是世上不会有这样英气的舞蹈。他在半空中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旋转，追逐着那些飘渺的萤火虫。他的衣袖带起微风，我替他指着方向：&1dquo;左边！左边有好些！”&1dquo;唉呀！”&1dquo;跑了！那边！哎呀那里有好些！”

  &he11ip;&he11ip;

  我们两个人的笑声飘出河岸老远，我衣摆里拢的萤火虫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它们一起出荧荧的光，就像是一团明月，被我拢在了怀中。河边所有的萤火虫都不见了，它们都被顾小五捉住，放进了我的怀里。

  &1dquo;有一百只了吧？”他凑近过来，头挨着我的头，用细长的手指揭开我衣摆的一角，&1dquo;要不要数一数？”

  我们刚刚熟数了十几只，顾小五的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凉香气，那是突厥人和西凉人身上都没有的，我觉得这种淡淡的香气令我浑身都不自在，脸上也似乎在烧，他离我真的是太近了。突然一阵风chuī过，他的丝拂在我脸上，又轻又软又痒，我擎着衣摆的手不由得一松，那些萤火虫争先恐后地飞了起来，明月散开，化作无数细碎的流星，一时间我和顾小五都被这些流星围绕，它们熠熠的光照亮了我们彼此的脸庞，我看到他乌黑的眼睛，正注视着我。我想起了在阿渡帐篷外唱歌的那些人，他们就是这样看阿渡，灼热的目光就像是火一般，看得人简直软。可是顾小五的眼神却温存许多，他的眼神里倒映着我的影子，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悄悄软，让我觉得难受又好受。他看到我看他，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他转开脸去看天上的萤火虫，说：&1dquo;都跑了！”

  我忍不住说：&1dquo;像流星！”

  他也呵呵笑：&1dquo;流星！”

  无数萤火虫腾空飞去，像是千万颗流星从我们指端掠过，天神释出流星的时候，也就是像这样子吧。此qíng此景，就像是一场梦一般。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河边的这一晚，成千上万的萤火虫环绕着我们，它们轻灵地飞过，点点萤光散入四面八方，就像是流星金色的光芒划破夜幕。我想起歌里面唱，天神与他眷恋的人，站在星河之中，就像这一样华丽璀璨。

  大单于遣了使者去告诉父王，说替我选定了一位夫婿，就是顾小五。父王正在月氏与中原之间左右为难，所以他立刻写了一些回信，请阿翁为我做主，主持婚事。父王的回信送到的时候，婚礼都已经开始了一半。

  突厥的婚俗隆重而简单，十里连营宰杀了无数只肥羊，处处美酒飘香。这些日子以来，顾小五已经和突厥的贵族都成了朋友，突厥风气最敬重英雄，他先she杀了白眼1ang王，又在比试中赢了赫失，在突厥人心目中，已经是年少有为的英雄。祭司唱着喜气洋洋的赞歌，我们踏着红毡，慢慢走向祭祀天神的高台。

  就在这个时候，却听到马蹄声急促，斥候连滚带爬地奔到了大单于坐下。

  隔着热闹的人群，我看到大单于的眉毛皱了起来，顾不得祭司还拉长qiang调唱着赞歌，我回头奔到大单于面前：&1dquo;阿翁！”

  大单于摸了摸我的头，微笑着对我说：&1dquo;没事，月氏王遣了些人来叫骂，我这便派兵去打他们。”

  顾小五不知何时也已经走到我的身后，他依着突厥的礼仪向大单于躬身点肩：&1dquo;大单于，让我去吧。”

  &1dquo;你？”大单于抬起眼来看了他一眼，&1dquo;月氏王有五万人。”而且月氏王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而顾小五虽然箭法jīng妙，但是面对成千上万的敌人，只怕箭法再jīng妙也没有用处吧。

  &1dquo;那么大单于以逸待劳，遣三万骑兵迎战。”顾小五说道，&1dquo;如果大单于不放心，请派遣一位将军去，我替将军掠阵，如果能放冷箭she乱月氏的阵脚，也算是一件微功。”

  大单于还在犹豫，赫失却说道：&1dquo;中原的兵法不错，在路上就是他们带人打败了月氏人。”

  大单于终于点了点头，对顾小五说道：&1dquo;去吧，带回月氏将军的级，作为你们婚礼祭祀天神的祭品。”

  顾小五依照中原的礼节跪了一跪，说道：&1dquo;愿天佑大单于！”他站起来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说道：&1dquo;我去去就回。”

  我心里十分担心，眼看着他转身朝外走去，连忙追上几步，将自己的腰带系在他的腰上。

  按照婚礼的仪式，人互换腰带，就已经是礼成。两个人就在天神的见证下，正式成为夫妻。我原本想叫他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替我系上，可是奴隶已经将他的马牵过来了。我都来不及同他说话，他一边认镫上马，一边对我说：&1dquo;我去去就回来。”

  我拉着他的衣袖，心中依依不舍。我想起很多事qíng，想起我在沙丘上等了三天三夜，就是为了等这个人；想起我从马上载下来，他救了我；想起那天晚上，他给我讲的故事；想起他杀了白眼1ang王。还赢了赫失；我想起河边那些萤火虫，从那个时候，我就下定决心和他永不分离&he11ip;&he11ip;但现在他要上阵杀敌，我不由得十分地牵挂起来。

  他大约看见我眼中的神色，所以笑了笑，俯身摸了摸我的脸。他的手指微暖，不像是父王的手，更不像是阿翁的手，倒像是阿娘的手一般。我想他既然箭法这样jīng妙，为什么手上没有留下茧子呢？

  我总是在莫名其妙的时候，想起这些微不足道的事qíng。他已经收回了手，三万人整队完毕，大单于遣出派兵的将军是我的大表兄，也就是大单于的孙子伊莫延。伊莫延笑着对我说：&1dquo;妹妹，放心吧，我会照应好他。”突厥人惯于征战，将打仗看得如同吃饭一般简单。我很喜欢伊莫延这个哥哥，因为小时候他常常同我一起打猎，像疼爱自己的妹妹一样疼爱我。我大声道：&1dquo;谁要你照应他了？你照应好你自己就行了，我还等着你回来喝酒呢！”众人尽皆放声大笑，纷纷说：&1dquo;小公主放心，等烤羊熟了，我们就带着月氏人的级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