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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灯闻言微抬起头，那姿势也说明了想法。他看着那张泥胎脸，轻轻仰起唇角，&1dquo;你的意思是即便问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难道不是么？如果替她易容是为护王阿菩和神宫周全，那么将仇家的名册提供给她，国师所谓的&1dquo;不问世事”就成空谈了。任何人任何事，相帮成全都有度。他的援手到此为止她尚且感激他，但要是更深入，那她就要怀疑他的用意了。

  果然他只是逗她，半天嗯了一声，&1dquo;猜得不错，我的确不会告诉你。照王朗的意思，我替你把事办完才合他的心意。可是升米恩斗米仇，过犹不及的道理自古就有。”一面说，一面审视她的脸，看样子差不多了，趋身从她耳下揭起，小心翼翼将油泥取了下来。

  她的轮廓落进他手里，他转过身，缓步朝dong口去。莲灯脸上黏腻也顾不得，偏过头在肩上蹭了蹭，快步跟了上去。

  dong里光线太暗，及到dong口，阳光亮得刺眼。她拿两手遮挡，踉踉跄跄上了陶然亭。国师在亭边坐下，陶模放在预先备好的糙垫上，不见有其他更jīng密的工作，似乎只剩下晒太阳了。

  她不太明白，垂手站在一旁轻声问：&1dquo;国师，这是要将模子晒gan么？”他微颔，她又问，&1dquo;陶胚放在火里烧不是更好么？”

  他抿着唇，不太愿意回答她的问题，顿了顿才道：&1dquo;我要这陶模吃透阳气，拿火烧，烧出一个瓦当来怎么办？”

  莲灯窒了下，暗道模子既然不是见不得光，那刚才为什么不在太阳底下做拓片呢？偏要在山dong里捱冷受冻，等寒气入了骨髓再搬出来，不是给自己找不自么！可是想归想，不敢多嘴。就算问出口，他一句忘了，话就进死胡同了。

  她也知qíng识，见他偏过头不再理会她，揖了揖手打算告辞。临要走时他忽然叫住她，蹙眉道：&1dquo;上半晌见过net官？在园里说了些什么？”

  想起和放舟的那段对话她就脑仁胀，由头至尾都是jī同鸭讲。越聪明的人越不好打，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想替转转完成心愿，可惜net官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否则简短的几句话，不会有意绕得那么复杂。

  不过这种牵钱搭桥的事有点蠢，说出来恐怕惹他反感，便有意搪塞，只说没什么，&1dquo;我送走同伴的时候正巧遇上net官说闲来无事，领我到处看看。后来见到国师经过，net官就同我分开了&he11ip;&he11ip;”她觑他一眼，他脸上无波无澜，她略松了口气，忙又把话题引回了面具上，&1dquo;铸完模之后还有什么要我做的么？我虽帮不上忙，gan些零碎的杂事还是可以的。”

  但他并不欢迎她参与，起身道：&1dquo;这是秘术，不外传，你若想学，恐怕要拜我为师了。可惜本座不收徒，所以你只管回去等我的消息，待做成了，我自然派人传话给你。”一壁说着，一壁走下台阶，刚迈了一步，想起什么来，回身向她伸出手。

  莲灯不解他的意思，但见他半握着拳，大约是有什么要jiao给她吧！她迟疑地摊掌去接，他松开手，一个轻飘飘的份量落在她掌心。低头看，是她额上的那个花钿，小而羸弱地，像个断翅的蝴蝶，歇在她指fèng里。

  她有点吃惊，以为已经丢了，毕竟那么小，风一netg里出来，她连想都没有想到，不料却在他的手心里，临走还不忘jiao还给她。这么一来反倒让她心里涌起空dangdang的悲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到怅然。

  这位国师总给人一种难以琢磨的感觉，说他孤傲，其实未必，至少从宫墙下遇见开始他都是正常的。也因王阿菩的托付，尽心尽力地给她行方便；可是说他和善，实在说不上。他在出其不意的时候不忘刁难，虽然无伤大雅，却也够叫人苦闷一阵子的了。

  莲灯依然没有转过弯来，视线追随他，看那长长的衣裾拖曳过青石板，随风往糙地那头去了。

  他走了，那这陶模怎么办？就这样放着，吸收日月jīng华么？她掖着两袖细看那眉眼，从她脸上拓下来的，可是感觉陌生，和灵魂出窍时旁观自己又不一样。她立在那里犹豫半晌，如果守着，不知道要守到什么时候。徘徊了一阵，想不出办法，最后还是回到了琳琅界。

  后来的几天没有踏出界口，也没有得到国师的消息。侲子每天按时给她送饭，除了他们她没有见到其他的人。昙奴和转转在时不停斗嘴，她有时也嫌她们烦。现在她们不在了，她和外界失去联系，就像被圈禁起来，同那些鹿一样。

  面具没做成，她就得老老实实留在这里。无聊了搬个木盘坐在台阶上，自己设局和自己打双6。天黑之后爬上房顶，躺在瓦片上晒月亮。

  不知昙奴她们现在怎么样，安顿下来没有，探没探到些消息。还有王阿菩，天冷了，有没有提前准备柴禾，dong窟里冷，别又冻得打颤。

  她是个恋家的人，鸣沙山算不得是她的家，可是离开敦煌，没有一天不在想念四壁空空的dong窟。百无聊赖，双手枕着后脑哀哀歌唱：&1dquo;红狐狸站在沙丘上，谁家娶娘？噫，迎亲的队伍十里长，黑鹅骑白马，鹌鹑做红娘&he11ip;&he11ip;”

  她正唱着，蓦然传来一阵笑声，声音是从她头顶上方飘过来的，她倒仰着脖子看，月色下一人头冲下脚冲上，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看身形是放舟。

  她忙撑身坐起来，&1dquo;net官怎么来了？”

  他在她旁边坐下，笑道:&1dquo;睡不着，出来散散，听见有人唱歌，特意来捧场。”然后仔细咀嚼那些歌词，不解道，&1dquo;红狐狸站在沙丘上，它在等它的娘？”

  莲灯说不是，&1dquo;红狐狸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穿上糙鞋，就能变成人。它是沙漠里的信差，日落开始送信，日出回到月亮城。”

  他出入长安，听够了九部的雅乐和燕乐，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歌。什么红狐狸，什么信差，闻所未闻。

  &1dquo;这是西域的儿歌？和中原的不一样。”

  莲灯摇摇头，&1dquo;是我自己编的，在敦煌时无事可做，只有练功唱歌打时间。”

  放舟哦了声，&1dquo;大漠的一切都很玄妙，还有一只穿糙鞋的狐狸jīng。”

  她听后也不见怪，两眼望着月亮道：&1dquo;算是吧！”转过头对他咧了咧嘴，&1dquo;既然来了，我从头唱给你听好么？”

  他说好，两手捧着脸看她。她一点都不小家子气，清了清嗓子，嘴角带着笑，讲故事似的，net花秋月娓娓道来。

  ☆、第15章

  他从她的歌声里听出一个不一样的世界，有广袤的沙漠，还有类似天宫一样的月亮城。年轻女孩子的想象力是无穷无尽的，即便被困在一个狭小的地方，行动受到阻碍，心却自由。同她比起来，那些禁锢着灵魂翻云覆雨的人，就变得尤为可笑可叹了。

  他沉默了好一阵方问她，&1dquo;听说国师答应为你易容？”

  她应了个是，&1dquo;神使怎么知道？”

  &1dquo;我是国师身边的人，什么事能瞒得了我？”他笑着一摆手，&1dquo;不单这个，连你的身世和此行的目的我都知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一心报仇，却没有想过为你父亲翻案，还百里氏清白？”

  莲灯的唇角弥漫起讥讽的笑，&1dquo;清白有那么重要么？人都死了，要清白做什么？我是个怕麻烦的人，不想花那么多心思收集证据。我喜欢战决，让害过我们的人死在我面前就可以了，其他诸如功勋和声望，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她这样的xing格倒是极为gan脆利落的，恐怕比很多男人更坚定。放舟转过头看她，月色下的她挺直了脊梁，莫名有种昂扬之美。只是少年意气，恐怕走不长远。

  &1dquo;你知道驻守京畿的禁军共有多少人？我记得泰山封禅时调动兵马警跸，在档人数就有八万余。靠你和那个死士，还有一个不通武艺的guī兹伎，能够刺杀朝廷官员么？”他的嗓音单寒，不需要夸大渲染，心平气和地把长安城里的qíng况逐样分析给她听，&1dquo;城里和西域不同，西域夜市繁荣，长安入夜有宵禁。届时坊门紧闭，府兵往来不断，脚程稍慢些就会被人捉拿住，更别提伺机报仇了。如果选在白天动手，牙门守卫森严，等到诸官员下值，他们身边有近从，所以在我看来困难重重，你还是三思而后行的好。”

  莲灯却有她的打算，&1dquo;再jīng心防备，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宵禁的事我也知道，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意味着闭门不出，可对于大历的相公们，宵禁从来就不是值得重视的问题。人人都依照法度行事，不说别的，北里的粉头们先就得饿死。狎jì不是都在晚上的么，难道大历官员在白天？”

  她这两句话叫放舟应付不上，说得的确不错，不管哪个朝代，律法都只对平民有用。一个官员若想犯，可以有一百种理由为自己开脱。他原先是想试试她的决心，看来决心是有了，还不小。

  &1dquo;我不过是想劝你重视罢了，有些事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我料得没错，头一两个不设防，或许能够让你成功，以后的有了提防，再要得手就难了。”

  她望着月亮，笑得眉眼弯弯，&1dquo;没关系，杀了一个也是赚，我有三年时间，可以逐个击破。”

  谈生死时能用这么轻快的语调，着实令他意外。她似乎从没把这件事看得有多严重，就像做个无本的买卖，赚了亏了都不在心上。

  他慢慢长出一口气，&1dquo;如果什么时候要我帮忙，尽管开口。”

  莲灯起先没留意，后来才反应过来，转过头奇怪地打量他，&1dquo;神使愿意帮我的忙？”

  他解嘲地笑起来，&1dquo;就冲着你我的名字，我也应该帮你一把。”

  提起名字真有点尴尬，虽然莲灯并不以为有什么共同点，但他能表这样的态，也让她很觉得感激。她领他这份qíng，当然他的善意还是婉拒了，&1dquo;我做的不是什么好事，和神宫撇清关系都来不及，不敢把神使拉下水。你放心，我会估量自己的能力，能够办到的不遗余力，不能办到的，也会审时度势。”她抿唇笑了笑，&1dquo;神使真是个好人，转转的眼光真不错。”

  他略往后仰，像听了笑话似的，笑得肩头颤抖，&1dquo;这个赞美与众不同，从来没人说过我是好人，乍一听真叫我心花怒放。既然如此就不要见外了吧，总是神使net官的，我不缺人这样称呼我。就叫放舟，叫着叫着就亲近了，或许将来还可以称兄道弟。”

  称兄道弟这个词她喜欢，比莫名其妙的套近乎qiang多了。她向他拱了拱手，&1dquo;那我就唐突了，放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