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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大厅,唐小软茫然四顾,这小楼自外头瞧着虽是不起眼,不想里头却是别有洞天。厅殿中间是一方明红色绣广叶寿安的地毯,正中台桌两边各放一张缎锦香檀木圆背太师椅,垫着水绿撒花的坐垫。两边窗棱下则摆放着四把高背的紫檀木椅,银红色同款坐垫。案台上自上而下分别置着二尺四寸高的耀州窑观音送子、景德镇窑福、禄、寿三星,而两侧小案上则自左而右分别置着一尺八寸高的梅、竹、松、菊玉雕盆景。
暗暗咂舌,好气派!纵然是一出生就住着三层小洋楼的唐小软也不由暗暗地敛了形状,身处在这样一个沉重肃穆的环境里,任是天生娇憨此刻也是不敢放肆。
隔着里间的垂帘被掀开了,金丝楠乌木的珠子层叠交落,空气中满满的古朴木香。先是走出两名身材高壮的男子,正是唐胜之的两个儿子,唐鹩胩旗俊u饬矫眯痔菩u碜杂资焓叮丝碳剿且苍冢唤残牟簧佟
一名瘦小精干的白老太太随后踱了出来。穿一领枣红色的缎子短褂,黑色绸裤,同色丝鞋,手上拄着一支包金手柄的沉香木拐杖。必然是太奶奶无疑。眼见一厅的人尽都肃了神色,唐小软也不敢怠慢,忙把脸低了下去,心中暗暗琢磨,这也太神奇了吧,太奶奶明明九十多岁的人了,可精神矍铄,身体康健,瞧起来竟然就和六十岁的老人差不多,若不是腿脚稍有不便,只怕连拐杖都是不必拄的。刚才她进来大厅,眼神轻扫,不怒而威,仿佛号令着数百手下也似,令人心生敬畏。如是想来,据说太爷爷生前做过烟草勾当应是不假,手底下一帮伙计打手,风光一时,太奶奶那当家主母的气度是早来有之。
方才外头闲坐着的人此时也都进来了,所有人都噤声着等唐云氏话,唐云氏轻轻咳了声,伸手向唐小软招去。“乖孩子,一晃十多年没见了,快过来给太奶奶好好瞧瞧。”
唐小软受宠若惊,立马跑上前去,扬声便喊:“太奶奶。”
“都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唐云氏握着唐小软的手,慈和地笑着。
“那是,谁让我有个这么美的太奶奶呢!”唐小软任她拉着手,索性轻晃了起来,甜笑着打趣,哄得唐云氏当即笑弯了眉眼。
“呵呵,小猴子嘴巴倒是甜得紧。”唐云氏凝了凝笑意,“小软啊,今天是你的生日,一会随太奶奶过去请神祈福,你多吃点福果,日日都平安喜乐。”
“好。”唐小软自然是满满应承。回身去看二叔,目光却先掠过跟进来的二爷爷和二伯的脸。不知是否她过于敏感,还是单纯被刚才几个“不太正常”的亲戚给吓到,隐隐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怪异,这整个大园里仿佛真正在高兴的人只有太奶奶和自己,其他人,或是二爷爷这般槁木沉寂,或是如三叔冷眼旁观,两个堂兄也是金刚铁塔般站着,面无表情,连个虚伪凑趣的人都没有。倒是太奶奶说起请神祈福时,一脸呆滞的二爷爷似乎吓到了,身体颤了一颤。
唐云氏与唐胜之说了几句闲话,又喝了两口淡茶,站起身来。“好了,你们都在外间等着吧,我不叫你们都别进来。小软,胜之,你们两个跟我来。”
唐小软微微惶恐地看一眼身后被留在大厅里的众人,眼见三叔的背影都快摸不到了,忙提步跟了上去,一起走向后堂。
才行到门口就愣怔住了,这后堂……没法形容!四四方方的房间刀切一般齐整利落,墙壁却刷成了黑色,跨进门槛便是一道横梁直压头顶,悬挂着一幅幅雪白的幡布,幡布上以朱砂写了几个奇怪的字,饶是她品学兼优正念着名牌大学的大好青年看花了眼也没能认出到底写的是什么。举凡老宅,必多阴森,尤其是乍暖还寒的三月天气,一阵清风吹来,那片片幡布上下翻动,唐小软咬着嘴唇,心里登时跳出来一个词——灵堂!
此时天色已然蒙蒙晦暗。唐胜之走进几步现唐小软没跟上来,皱了眉头又寻回去,见她正仰面看着白幡呆,忙出言安抚:“小软别怕,这里不是灵堂,是太奶奶请神的神堂。”
“我、我没怕。”唐小软被三叔点中心思,一时也颇有尴尬,忙收拾精神跟随唐胜之走了进去。
穿过层层的白幡,墙根阴影里一面宽大的供桌前,唐云氏点燃了案上两支儿臂粗的长烛,映着案上一个年代久远的青铜香炉雾雾蒙蒙,旁边一刀黄纸,几支黑香。唐小软的注意力却被黑墙上悬挂着的一幅古老的画卷给勾扯了过去。相当怪异的一副画,非仙非道非佛,却是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法师,面具作地狱饿鬼状,青面獠牙甚是可怖。那法师男女未辨,一身白袍披头散,手持利剑作法,剑身滴落鲜血,赤足踏着人骨。
唐小软看得犯怵,不禁又往三叔唐胜之背后躲去。唐云氏看在眼底,喊道:“小软莫怕,这是唐家先祖作法的画像,不过是装鬼吓鬼,驱魔除邪。”
唐小软倒是也听过这样的说法,驱邪时要将法师扮得比恶鬼还恶,这样才能镇住凶恶的鬼煞。被唐云氏安慰了一番,心下渐定,又见她招手示意自己上前,忙吸一口气,缓缓走了过去。
唐云氏指一指地上一团乌蒙蒙的蒲团。“太奶奶给你占一卦,求个平安,你安安静静地在这里跪一下,什么也不要想。”
“嗯。”唐小软不敢违逆,认命地跪了下去。
唐云氏不再多说,接过唐胜之递来的一件道袍状的大褂披上,那大褂上绣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后背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鬼面猛虎,衣摆下却是绣着几只小小的蛇、蜘蛛、蟾蜍、蝎子和蜈蚣,个头不大,颜色倒极是艳丽。
唐胜之又递来一个古香的檀木匣子,恭敬地打开,里头是一对雕刻着奇怪符文的银手镯。唐云氏一并地戴好,又拿起案上一支桃木柄的短剑,这才从自己贴身的衣物中摸出一串做工很是精细的银铃来,轻轻摇动,瞬间琮琮声起,她又念了几句短咒,方道:“香,符。”
唐胜之立刻递上了一叠黄纸和三支黑香。唐云氏恭恭敬敬地对着画像行了一礼,而后点燃黑香,仔细地供入了香炉中。
唐小软只觉得眼前的情形莫名地透着股怪异,电视电影看了不少,太奶奶这套行头怎么看也不像是祈福,倒透着说不出的邪气,通身不安。她又害怕起来,不由自主晃了晃身体就想站起身来。
“跪着别动。”
唐云氏此刻的声音已不见半点慈和,一声断喝,唐小软只觉膝头一软,立刻又跪了下去。隐约间,似是一股淡淡的甜香悠悠窜入鼻息,深吸了一口,灵台一醒的同时,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与惬意。余光里见到太奶奶踮着细足在自己身边快地走动,耳边是一连串听不懂的唱词,伴随着那铃铛清亮悦耳的琮琮声,太奶奶的声音竟是愈遥远,仿佛是从古老的山谷中传了出来,沧桑中透着说不出的诡魅诱引。
正听得舒服,背后却忽然一阵冷风吹过,不似自然的风,倒似是一阵阴风径直吹进了体内,吹得她脊椎生寒,手脚冰凉,而眼前那儿臂粗的长烛火焰也悚然晃动起来,太奶奶持剑摇铃的黑影映在地砖上,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唐小软只觉一股寒气从她的后背直直窜上脑门,头皮麻牙齿打颤,很想回头看清楚太奶奶到底在做什么,却又被她一声断喝给吓得缩回身去。这次,索性连眼睛也闭上了。心下拼命地安抚自己,我看不到,我看不到!眼不见为净!
而此时的唐云氏也已然进入了紧忙的状态,两道白眉紧紧皱着,双脚不停踩踏,姿势很诡异别扭地转着小圈,口中念念有词。毕竟是老人了,在转到第十圈的时候,她身子微晃,双目陡睁,也就在此时那一直吹着的阴风也骤然止住,唐云氏伸出手指在短剑上轻轻一按,寒光顿闪,剑身上已然留下一道鲜红的血痕。她将带血的剑尖径直刺入备好的那叠黄纸,在三支黑香上轻轻一掠,黄纸陡然大亮,瞬间便燃烧了起来。
这次唐小软终于听懂了,唐云氏口中镇声问道:“先祖圣灵请告知,眼前的子孙是否有缘人?”一边问,一边又将燃烧着的那叠黄纸在她头顶上掠了三圈。彼时唐小软只觉一团热气直逼而来,唬得差点要抱头便跑——她的一头秀啊,她花重金保养的堪比丝绸的秀啊!
唐云氏可不理会她的惊恐与失态,她蓦地退开两步,将仍未燃尽的黄纸投进了一个装着清水的钵盂中。只听滋得一声闷响,钵盂里窜出一道白烟袅袅,伴随着一股近似中药气味的奇怪味道,空气中迅弥散开来。
“小软,快,把这无根符水喝了。”唐云氏丢下剑铃,端了钵盂便来到唐小软面前。
“啊?这个,这个……”唐小软纠结了,她是讲科学反迷信的现代主义好青年,生病看医生死了就火化,她才不要喝符水,这也太吓人了!
“快点,一定要赶在香灭之前喝掉!”唐云氏见她迟疑,目中威严之色顿生。“快喝!”
唐小软被吓了个激灵,来不及思考,身体就快过大脑反应接过了那个钵盂,一仰头,屏着气一股脑地将那符水给灌了下去。
钵盂铛得一声便掉在了地上,唐小软苦着脸,肚子……她的肚子……如果先前对“丹田”这个词的概念还只停留在武侠小说里,那么此刻她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丹田的存在了。小腹处一阵刺痛,那只能用丹田来形容的莫须有的位置上,一股热流正逆着气血疾涌而上,她慌乱地跳起身来,张嘴想说什么,喉咙一甜,倒是一口鲜血先咳了出来。一时间周身炽热,心跳如雷,她怔怔望着地砖上自己咳出来的血滴,呆若木鸡地站着,心神却早已不知飞向了何处。
隐约间,太奶奶将她的右手抓了过去,跟着食指一痛,几滴鲜血已然滴落在三叔手中托着的一个青铜方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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