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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三日,下午,玉馔楼。
玉馔楼是熙城中为数不多的园林酒楼,园林外围以灰白的砖墙隔断,正门的门楼顶上是刷了黑釉的琉璃瓦,下有牌匾,以草书写着“玉馔楼”三个大字,左右楹联为:美味招来天下客,酒香引出洞中仙。
门外一名脖子上挂汗巾的小厮正在招待客人,沈清竹与花月胧、随行的暗卫毒狼三人刚走到正门,就被小厮脸带笑容的拦了下来,“三位客官,今天一层与二层已被许相府包下设宴,楼外与三楼雅间还有位置,不过三楼得走偏梯,请问客官是否有许府请柬。”
沈清竹正要说没有,毒狼忽地从怀中掏出一份红底金漆的请柬,双手递给沈清竹,道:“三天前,许小姐差人递了请柬来,铁大哥说主子不需要,宁管家又说要交给主子,于是……属下便一直带着。”
沈清竹素来不结交名门贵女,暗卫都是知道的,只是作为管家的宁茂却认为,沈清竹最后必然是要娶妻的,说不好哪天皇上下旨赐婚,赐了哪家贵女,故而宁茂是哪个贵女都不敢得罪,生怕往后成了主母,日子不好过;更别说如今许德添贵为右丞相,许文文也风头正盛。
沈清竹还没来得及开口,花月胧已一手接过,反手就递给招待的小厮,道:“既然有请柬,不用白不用~带路吧。”
小厮接了请柬,哈着腰在前面领路。
花月胧既已知道了沈清竹的身份,她与许文文也在歧墟结过怨,今日竟然还与沈清竹一同赴许文文的约,怕不是另有所图;想到此处,沈清竹回头,意味深长道:“月胧似乎另有所想。”
“我就是去拉仇恨的呀。”花月胧直白地承认,毕竟她要坐上王妃之位,本就免不了与这些贵女交锋,与其避而不见,还不如锋芒毕露,舍我其谁。
沈清竹闻言只是一笑,后面的毒狼接触花月胧比较少,忍不住咋舌——早已听铁鹰与蝰蛇说王爷这位新来的妾室行事不比寻常女子,区区青楼出身,居然敢与名门贵女硬碰,也不知是手段过人,还是不自量力。
进门是一片莲池,洁白的莲瓣与青翠的圆荷相映,夏风吹来,拂过荷香阵阵。今年的芒种特别炎热,似乎长驻水边,才能消得严暑几分。
莲池边上是林荫小道,绕着高大巍峨的假山移步换景,转了好几个弯,才见到一座三层高楼。
楼外的空地也摆了三四十张桌子,有一半的桌子是没人的;玉馔楼取意珍馐玉馔,以引入名贵食材闻名,来消费的多是官商,而夏日炎炎,平日这些有钱人哪受得了外头热浪翻滚;不过今日许相府大摆赈灾宴,有些没有请柬的人,就在外头凑下热闹罢了。
虽说楼高三层,但实际高度却与春风满月楼的五层楼不相上下,因为每层楼的实际高度都比寻常的楼要高,进门就显得视野开阔,十分大气。
楼中布置更是富丽堂皇,顶上是四方八角的藻井,藻井之内镂空雕花,雕着蟠桃盛宴,仙女摘桃。
在一楼中央半层高的位置,设有舞台,舞台四角设有八条楼梯,四条与二层相连,另外四条与一楼的下半层相连。
今日许相府包场晚宴,乃特为今年的旱灾筹集善款,以便在熙城、熙城下辖的蒲州、黎州、源州等地兴办粥厂,安抚流民。
小厮领着三人上了二楼,二层分为过道与雅间,过道的位置刚好在舞台正上方的外围,能够清楚看到舞台上的表演,而雅间则以雕花木隔扇分隔,每个雅间都有一扇独立的推拉门。由于许府这次是以表演筹款赈灾,包下的一律是过道的位置。
请柬上的座号为二楼十八号,桌子正对舞台,视野最佳。舞台上的栏杆还以挂上红布横幅,上以金线绣着“许府赈灾宴”五个大字。
此时,晚宴未正式开始,但宾客已66续续入场,沈清竹环顾左右,除了官家女眷、商界名流,还有好些他熟悉的面孔——比如,威远侯萧烈,其妹萧晴,尚华布庄的陈贵生,锦绣庄的郑涛、宝穑粮庄的梁守成、大利盐行的黄同禄、兵部尚书马初煌和侄儿马浩、都察院御史廖清尘……
三人落座,沈清竹特意嘱咐小二,他们这一桌另外点菜另外结账,不必按许府的单子上菜,除了花雕浸白螺,还点了山海兜、芙蓉鸡、螃蟹羹、甘菊冷淘。
不一会儿,小二就把菜上全了——佳肴均以汝窑青瓷装盘,瓷色如雨后天青,釉上有如冰裂般的开片,清新雅致,
桌为四方,沈清竹与花月胧相对而坐,毒狼坐在两人之间。上菜后,沈清竹先夹了白螺片给花月胧,又夹了芙蓉鸡给毒狼,毒狼立刻紧张得挺了挺身板,弯身致谢,他是万魁杰刚调过来的暗卫,过来不够五天,就与主子同桌吃饭,还劳主子夹菜,内心自然受宠若惊。
花月胧看着毒狼憨厚紧张的样子,不禁好笑,道:“兄弟,你叫什么?”
“回夫人!在下叫毒狼。”毒狼昂挺胸,中气十足。
"毒狼、铁鹰、苍豹、飞猴……”花月胧伸出指头数了一下这些天来过檀栾居汇报的暗卫名字,“还有谁来着?”
“回夫人,还有蝰蛇、雪狐、猛鹫、乌兔、灵猫……”
花月胧听得嘴角抽搐,忍不住吐槽道:“谁起的名字啊,一群飞禽走兽……关起来足够开个珍禽苑了……”
沈清竹正在品茶,闻言差点噎着,好气又好笑地望了花月胧一眼,随之无奈摇了摇头。
三人聊天吃饭之间,晚宴开始了。
先是一身蓝衣,外表清冷的萧晴,以古琴弹奏《入阵曲》,《入阵曲》本是琵琶曲,讲的是军人征战沙场,骁勇杀敌入阵,琵琶的音色清澈激越,与曲调起伏相得益彰,改成古琴弹奏,多了几分苍凉宏大之气,一曲弹罢,众人纷纷叫好。
之后便是为表演捐款的环节,坐在一层中间的威远侯萧烈,率先举手为妹妹助阵,捐白银五百两;兵部尚书马初煌,也捐银一百两,还有雅间一些围观群众也纷纷打赏,清点之后,许文文宣布:“恭喜萧姑娘筹得白银六百八十七两。”
许文文说话时,不经意抬头,正见沈清竹一身浅绿,玉冠高挽,冠带飘然,落在未挽的长之上,一颦一动,仪态磊落,掩不住绝等风流,即便沈清竹的视线不在她身上,她还是忍不住脸上滚烫,差点忘了介绍下个节目的台词。
沈清竹往日待她都是礼貌之中带着疏离;表达仰慕的书信她写过一箩筐,全是泥牛入海,杳无回信;每逢节日宴会赏花游园,她也坚持不懈地递请柬,一年之中少说也递了十几二十张请柬,沈清竹还是一次没来。
今天他居然来了,这怎么能教她不激动不兴奋,若非无数双眼睛看着舞台,她一定会扔下一切,飞奔到他身边。
许文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下激动,努力记起台词,道:“下面有请秦家小姐表演剑舞。”秦家小姐,是户部尚书秦秋实之女秦司棠,平素不爱红妆爱武装,今日也不例外,一身劲装,手执红缨枪,英姿飒爽。但对女儿的爱好,秦秋万分反对,今日女儿演出也不愿捧场。
许文文介绍完毕,立刻站到一旁为秦司棠挪出表演的地方,目光再次落在沈清竹身上
“唔……这个花雕浸白螺,清凉爽口,不愧是玉馔楼的招牌菜。”个头肥大的白螺,以清水稍稍烫过后,浸入加了糖和盐的陈年花雕之中,没有一丝多余的调味,入口唯有白螺的鲜味与爽脆,伴随陈酒醇香,回味无穷。
见花月胧吃得高兴,沈清竹也忍俊不禁,又给她夹了一块螺片,“慢点吃,全留给你。”
沈清竹居然笑了,许文文不是没见过沈清竹笑,但那都是礼貌的微笑,这种眼含恋慕,笑意止不住从眉梢眼角溢出来的笑,她真是从未见过。
联想起最近朝中的谣言,许文文有些不好的预感,目光一偏,就看见沈清竹夹菜给一名美貌女子,女子艳如桃李,仿佛在哪儿见过。但许文文也没有心思回忆了,什么宁王独宠花魁千金赎身、夜夜春宵不理朝政,竟然都是真的。
她堂堂一个贵女,父亲贵为当朝丞相,凭什么比不上一个出身青楼的贱籍女人?!
此时,台上,秦司棠正挥舞红缨枪:丈八长枪,在秦司棠手中旋转,纯银的枪头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冷光。秦司棠突然以枪撑地,翻身一跃,继而利落收枪,一系列的扎、刺、挞、抨、缠、圈出手,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输男儿。
“好!”坐在后座的兵部侍郎马浩看得激动处,不住站起鼓掌。马浩是马初煌的侄儿,今年不过三十岁,随军打过仗,也当过粮官,在马初煌的拂照下,升迁之路尤为顺畅。虽然几年不沾兵器,但见了秦司棠的枪舞,尤记当初热血,比谁都激动。
枪舞结束之后,马浩带头捐了白银八百两,与兵部有些交情的官员也纷纷解囊,最后筹得一千四百两。
节目一个接一个,越往后越是落入俗套,都是些唱歌弹琴,最离谱还有表演刺绣的,一群男人盯着女儿家刺绣简直就是尴尬无比,让人忍不住脚掌抠地。捐款环节自然无人问津,最后还是许文文作为主家,生怕贵女尴尬,捐了一百两。
节目无聊,宾客几乎都将注意力放回酒桌上,品尝佳肴、推杯换盏之间,宴会进入尾声。
而压轴的节目,便是许文文的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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