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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来,阿布纳·马什一直被—个可怕的噩梦纠缠着:一条船顺流而下,通体漆黑,所有的灯盏和蜡烛都熄灭了,巨大的黑色柏油帆布将整个主甲板罩得严严实实,让锅炉的红光一丝也透不山来。这艘船像死神一般阴邪,像罪恶一般黑暗,有如幢幢鬼影,在月光和迷雾间穿行,几乎不露形迹,悄无声息,度飞快。
在他的梦里,那艘船疾行时悄然无声,—个个苍白的身影在各层甲板上静静地四处闪现,在豪华的大厅中游荡出没,魂飞魄散的旅客在自己的舱房中缩成一团。最后,在一个午夜,所有舱门訇然洞开,旅客们放声尖叫。
有一两次,马什也是尖叫着醒来。
即便醒着的时候,他同样无法忘记那艘船,那艘梦中之船,裹挟着阴影和尖叫,冒出的黑烟像朱利安的眼睛一样漆黑,蒸汽像鲜血一样猩红。
大河上游的冰开始解冻的时候,阿布纳·马什面临着困难的抉择。他没有找到菲佛之梦号,而长久以来的苦苦搜寻又让他濒临破产。他的账目记录显示出冷酷无情的结果,保险箱里几乎空无一文。他拥有一家船运公司,但没有一条船,而他缺乏资金,无力建造一条哪怕最普通的船;因此,马什无可奈何地给代理人和侦探们写信,让他们放弃搜寻。
他用仅有的一点钱当盘缠,出前往下游,找到了伊莱·雷诺号——这艘汽船还被困在那条让她严重受损的岔河中。人们又为她装上一只舵,将尾轮稍作修补,然后等待春汛来临。
随着洪水涌来,岔河又可以通行了,约尔戈和他的船员将雷诺号小心翼翼地驶回了圣路易斯。
在那里,这艘船装上了桨轮、双倍推力的引擎,又增加了一台锅炉。她甚至还重涂了一遍漆,主舱铺上了一条明黄色的地毯。
尽管这条船太小、太破旧,而且组件安装得并不妥贴,但马什还是立即将她投入了奥尔良的运营,这样他便能亲自驾船继续搜寻。
阿布纳·马什尚未开始寻找,便感到极度的绝望。单单从奥尔良到开罗,就有大约一千一百英里的水路。其后,在开罗和圣安东尼瀑布之间还有上密西西比河、密苏里河、俄亥俄河、亚祖河、雷德河,以及大约五十条可容汽船通行的二级航道和支流——这些河流中,大多数又有自己的支流,更不要说小河、溪流和那些一年中只有部分时间可以通行的岔河了。一个好舵手是必不可少的。
菲佛之梦号有可能躲在任何一条河流中,如果伊莱·雷诺号错过了她,那就意味着一切都要重开始。在密西西比河系,数千艘汽船穿梭往来,每个月都有船投入运营,而这意味着要在报纸上寻找许许多多该死的船名。但马什顽固透顶,他仍在搜寻。伊莱·雷诺号变成了他的家。
这艘船没有揽到多少生意。最大、最使、最豪华的汽船都在竞争圣路易斯到奥尔良的航线,而雷诺号已是又老又慢,只能吸引大船不愿将就的小客户。
1858年秋天,马什在奥尔良的代理人通知他,自己要另寻的差使。
那人告诉马什:&1dquo;见鬼,我得向你说老实话。生意这么差,并不只是因为这船慢得像蜗牛,而且丑得出奇。你也不对头。”
&1dquo;我?”马什嘟哮道,&1dquo;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1dquo;要知道,河上的伙计都这么说:他们说你是最倒霉的汽船主。他们说你受了诅咒,比德莱安·怀特号的诅咒更可怕。他们说,你有一艘船的锅炉生了爆炸,船上的人都死了。四艘船在凌汛中被挤碎。一艘上所有的人都死于黄热病,结果整艘船只好烧掉。还有,你最后那艘船,他们说是你自己把她搞得不能动弹,而且你还了疯,用一根棍子痛打了自己的舵手。”
&1dquo;那个该死的家伙。”马什骂道。
&1dquo;现在我要问问你,到底有随愿和这样一个被诅咒的人共事?我可不干,我实话告诉你,我可不干。”
马什雇来顶替齐纳森·杰弗斯的那个人不止一次提出请求,让雷诺号退出奥尔良航线,去上密西西比河或是伊利诺斯河碰碰运气,那里更适合她;再不然还可以去密苏里河,虽然那儿的条件既艰苦又危险,但只要汽船没有撞成碎片,他们肯定能大横财。
阿布纳·马什拒绝了这个建议。那人一再坚持,马什只好解雇了他。
马什明白,自己几乎不可能在北部这些河流中找到菲佛之梦号。另外,最近几个月里,他曾趁着夜色在露易斯安那州的几座堆木场偷偷停船,还秘密拜访了密西西比河和阿肯色河上的几个荒岛。他从这些地方接载逃跑的奴隶,将他们带往北方的废奴诸州。经托比牵线搭桥,马什联系上了一个叫做&1dquo;地下铁路”的组织,一切安排都由他们来做。阿布纳·马什对天杀的铁路丝毫不感兴,自作主张地坚持将这个组织称作&1dquo;地下河”。有时他会和逃奴一起坐在主甲板上,向他们打听暗夜的子民和菲佛之梦号的下落。他总以为黑人懂一些白人不知道的事,但他们唯也不曾向他提供任何有用的消息。
将近三年中,马什始终不停地搜寻着。这是一段相当潦倒的时光。到了186o年,运营雷诺号所造成的亏损让马什背上了沉重的债务。之前,他一直勉强维持着自己设在圣路易斯、奥尔良和其他河滨城市的办事处。但现在,他迫不得已,只能将它们全部关闭。尽管他已不再被噩梦纠缠,但在河上漂泊的日子里,他变得越来越孤绝世外。有时候马什觉得,他和乔希·约克一起往菲佛之梦号上度过的那段时光才是他真正的生活,此后的岁月仿佛只是个梦,正不知不觉地飘走。还有的时候,他的感觉正相反,感到现在才是真实的:账簿上的红字、脚下伊莱·雷诺号的甲板、蒸汽的味道、黄色地毯上斑驳的污溃。而在他的记忆中,乔希、他们一同建造的壮观的大汽船、朱利安在他心中激起的恐怖的寒意——这些东西才是梦。马什想,难怪它们一去便再无踪影,难怪河上那些家伙都认为他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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