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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夫人揣摩不清他的真实意图,厉声警告:“清白不清白,你心里清楚。席家在外一直被誉为清流之辈。切记勿因一念之差,就把好好的一大家给毁了!”
席憬不解,“席家的名声,不是早被两位长辈给毁了吗?”
他翻起岁月史书,“《刑统》有讲,‘禁异辈为婚。’本朝异辈婚的特例,除去从前的兖国公主下嫁叔叔辈的驸马,不就只剩母亲嫁与外家舅舅辈的父亲吗?”
席憬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母亲说此生最厌不伦关系,可自个儿倒是先尝了遍行不伦事的滋味。如今母亲只是在闲时听了点闲人说的闲话,便给我兄妹二人乱扣‘不伦’高帽。难道母亲从不为话站不住脚而感到心虚?”
席憬把腿翘起,黑靴轻轻晃着,有一种报复成功的欢快。这种欢快就像是越过多年岁月,隔空把当年那个不会做母亲的母亲狠狠报复一番。
这还不够解气,所以他直戳痛处——在当年,父母亲的结合是一场人尽皆知的不伦。哪怕父亲是外家义子,与母亲并无血缘关系,可二人的结合的确违背了律法规定的道德底线。
万夫人的脸一下白,一下紫,像一小朵盖了霜蔫巴巴的桔梗花。
她本就瘦得干瘪,动气后,外面那一层白皮更是跟气儿吹似的,但凡稍破个小洞,精气便不复存在。
万夫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你给我交个底儿,你对你妹妹,到底有没有……”
席憬心里烦闷,“母亲不是问我还有什么所求不得的事吗?至今,我唯一所求不得,便是这辈子跟妙妙不能做亲兄妹。”
他说:“不是亲兄妹,就连正常的爱护关怀,都能被传作不清白。”
可笑万夫人连亲人间的爱护关怀是什么滋味都不懂,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警告他要爱护有度,切忌僭越。
“您不曾有过与亲人相互依偎的亲密时候,又怎能准确判断我与妹妹之间的亲密,是在兄妹的正常范围里,还是早已过线?”
说到此处,席憬脸上浮起一点耍弄的笑意。
“母亲,但凡你拿出我关怀妹妹的三分用心来关怀我,你便不会在此清白事上面反反复复地纠结。”
隔着帕子,席憬把玉球握在手里搓了搓。“妹妹不爱诵经,往后没有再来母亲这边供奉菩萨的必要。”
万夫人被席憬冷冷一剜,疑心她的心思早被席憬看穿。
她不爱看年轻聪慧的小姑娘,尤其是像妙辞这种表面驯顺,心里却有不少想法的,那总能使她惶惶以为自己活得风烛残年,像个空有皮肉的野鬼。
因此她爱让妙辞跪着,故意晾妙辞几个时辰。看妙辞跪得脸上出汗,鬓发凌乱,她会觉得很亲切,原来她们一样狼狈不堪,谁都没比谁好到哪。
席憬算着时辰,起身推开屋门。门扉一敞,浓厚的檀香即刻被空气冲淡。
太阳朝南慢慢地挪,快到晌午了。
远远一望,他被前头廊墙上镶着的那面精致的窗吸走目光。
是面錾着玻璃碎片的彩琉璃窗,彩琉璃不透明,仅仅是做装饰用。稀奇的是那几块单面玻璃碎片,清晰地框起廊后的风景,可却不会让廊里的人看到外头的风波。
彩琉璃窗被光斜斜地照着,那纷繁的色彩把地上的血迹和半死不活的人都折射得温暖了些。
须臾,玻璃碎片后面掠过一道月白的身影。在一片青绿却无趣的景色里,妙辞那道身影是唯一欢脱的点。
席憬示意侍卫将妙辞拦住。
妙辞不再前进,却恰好停在玻璃碎片前,使席憬能清楚看到她。
她不大高兴,因为没能成功甩掉他派去监守她的人,只能被强迫着回来。她把两腮鼓起,嘟嘟囔囔地说他的坏话。
席憬草草一辨,根据妙辞的口型大致拼出一句话。
“比亲哥还严。”
她在怨他,用他最求而不得的血缘关系。他想给她一些刺激的教训,好让她能明白他的苦心。可当前最要紧的不是教训,而是给她奖励,因为她按时回家。
席憬心里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在某些时候,教训跟奖励本就是一回事。
万夫人屋前已被洒扫干净,瞧不出一点血腥模样。
席憬朝屋里看,他母亲显然不知道妙辞就在复廊里等着。
万夫人尚还拉着老长的脸,正在细品方才母子之间的对话。
席憬把身倚在门框边,盯紧前头站着的小小的一个妹妹。
“母亲在这件本就清白的事情上面过问多次,莫不是不希望我枉担这个虚名?”
“你!”
万夫人将佛珠串狠狠摔落,这才意识到席憬的歹毒之处。
所有的不清不白,分明是他兄妹二人,尤其是他这个兄长亲自做下的,旁人何曾有过逼迫!
她越发看不懂席憬到底想做什么,莫非他要声东击西,先是有意将风声传到她耳边,使她势必要寻出不清白的地方。她若寻出,他不会承认。她若寻不出,那便是主动找茬。
如此她两番骑虎难下,他倒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甭管清白不清白!
然而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席憬又微笑着说:“请母亲挪步,与我兄妹二人一同用膳。”
“孩儿与妹妹一道,好好地孝敬您。”
万夫人被嬷嬷搀着胳膊,趿好鞋下榻。与席憬斡旋一番,她已是身心交瘁。倘若不硬生生地拎着一口气,约莫匝月之间,就当真要被席憬给活活气死。
席憬凛然站着,万夫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她的眼力不够好,只能朦胧看见复廊那头有一位娇怯怯的小娘子躲在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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