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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漂到温塘峡,正好晌午,上岸生火,妖魔要么躲要么变成妖蛾子寄生的行尸,一块肉都找不着。扶岚撅了几捆折耳根和野藠头,下到锅里用水一焯,捞出来拌了拌。黑猫嚼得津津有味,戚隐看了也口齿生津,算算有多久没吃过扶岚煮的菜了,捧着一碗野菜,戚隐几乎掉下泪来。他哥的厨艺向来好,往日做的小糖蒜、糖肉大包子,戚隐的乾坤囊里时时备着,闲着没事儿就拿出来啃两口。
充满期待地吃了几筷子,一股怪味冲鼻而出,戚隐哇地一声吐出来,叫道:“这什么!”
扶岚呆呆地看着他,道:“我做的不好吃么?”
“不……不是,”戚隐怕他沮丧,忙道,“我吃得太急,不小心咬到舌头了。谁说不好吃,好吃、好吃!”说着,就一口把碗里的野菜都吞了下去,满嘴说不出的怪味儿,戚隐流着泪道,“太他娘的好吃了,好吃哭了。”
扶岚抬起手,要够他的脑袋瓜。五岁的个子,手短腿也短,够不着。戚隐把头低下去,让他摸。扶岚揉了揉他灿烂的白发,道:“小隐笨笨的。”
他们又去摘浆果,火红火红的果子挂在树梢,黑猫蹿上去,吃得满嘴红汁。戚隐让扶岚骑在自己肩膀上,摘了满兜。御剑往南行,恰巧碰见骨龙追赶一帮逃窜的妖魔。戚隐拔出斩骨刀一劈,飞廉神蛊统统化为齑粉,他们穿过骨龙破裂的躯体径自南去,留下下面一堆目瞪口呆的妖魔。他们在九垓游玩儿,沿着微生魔龙骨的骨头往上爬。
黑猫在最前面,晃荡着尾巴蹦蹦跳跳。扶岚在中间,戚隐跟在后头,时不时遇见高耸的骨刺,扶岚个矮过不去,戚隐就拎着他的后脖领子往上一提,再把他放到对面。他们身后,妖魔行尸摇摇摆摆一瘸一拐跟在后头,在魔龙骨的脊背上连成浩浩荡荡一支军队。戚隐不时停下来,把这帮碍眼的家伙冻成冰雕。
他们去到渊山归墟殿,从山巅往下望,正好可以看见浩瀚绵延的墨水泽。黑猫告诉戚隐,当年的妖魔内战就发生在这里,黑猫被微生父子俘虏,封印了妖气,妖族全军覆没,扶岚独自一个人,背着十二把刀十二把剑登上渊山,在众魔的耻笑中挑战微生魔龙。就在渊山山巅,他抽出了魔龙的脊背,将它巨大的骸骨甩在了渊山山脚。从此,众魔归心,妖魔同拜。
扶岚静静地眺望黑水泽,宁静的侧脸没有波澜。这里每一寸土地都曾有过他的足迹,记载他过往的峥嵘岁月。他还记得那时候浑身披伤浴血,奋力挥动刀和剑斩出血路。力竭也不敢停,血流光了也拼了命要继续。因为耳边一直回荡着离开乌江时阿芙铿锵的叮嘱——
“无论走到多远的地方,都一定要回家。”
“小隐,”扶岚牵住戚隐的手,道,“我们回家吧。”
他们回到乌江,这里正巧在金光结界外围边缘,凡人都走光了,撤入了结界后面。举目望去,江水平缓,田地荒芜,漫山的枫树叶子又红了。他们泛着小船经过,原先两岸的芦花、冒着炊烟的农家茅屋、晾衣绳上红红绿绿的麻布衣裳都失去了踪影,只剩下颓圮的篱笆、塌了半边的土墙,几只瘦得皮包骨头的野狗。他们上了岸,在田埂上走,顺着日落的方向,找到小时候住过的那座茅屋。
推开柴扉,地上长满青苔和杂草,阿芙以前辟出的一小片种菜的地辨不分明了,里头长满了车前草。门上结了蜘蛛网,戚隐把网撕下来,推门进去。堂屋里一股腐朽的味道,一个黑漆小方桌,有几个虫蛀了的小洞,阿芙以前常在这里坐,拥着一豆青灯,窸窸窣窣地补衣服。现在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灰,烛台也不见了。神台还靠墙搁着,破旧的红布丝丝缕缕挂在前头,遮住里面“元微真人升仙道位”的灵牌。戚隐想他娘那时候一定是被巫郁离给吓坏了,连他爹的灵牌都忘了带走。
他们掩上口鼻,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把蜘蛛网都撕了,灰尘都掸了,草也拔了,还砍了些柴火,重新开了炉灶。方圆几里,村庄一片冷落,只有他们这里有袅袅的炊烟。戚隐去别人地里挖野菜,竟然挖出来了两壶酒。倒算是意外之喜了,欢欢喜喜拎回去。
月亮升起来了,他们把桌椅搬到檐下。面前一方小院,月光洒在地上,像一层细细的盐巴。阿芙曾经在这里种菜,扶岚曾在这里洗狗崽尿湿的被单。他们三个,一人一孩童,还有一只猫,坐在院子里仰望银河,慢慢喝酒,微醺的时候,正见两道流星从天穹中划过。
戚隐道:“有流星!”
“快许愿!”黑猫叫道。
细细想来,好像也没什么愿望要实现的了。戚隐用手肘戳了戳他哥,“哥,你快许。”
扶岚轻轻摇摇头,望着天穹道:“神魂归天,汇入忘川星海。小隐,阿芙会在里面么?”
“两颗流星……”戚隐仰着脖儿道,“说不定就是爹和娘呢,说不定我爹去了星海,终于把咱娘找到了,然后他们一起去投胎。”
他站起来,朝那两棵拖曳着流光迢遥而去的流星挥手,用力喊:“爹、娘!”
黑猫也大声喊:“狗剑仙,你有没有照顾好阿芙!”
他们爬上屋顶,站在屋顶上对着天空喊戚慎微和阿芙。夜风把他们的声音送出去很远很远,所有彷徨的孤魂野鬼都听见了那声声呼喊。
“爹、娘,我和哥还有猫爷过得很好,你们安心投胎去吧!”
“再见——!爹、娘,再见——!”
他们瘫在茅草屋顶上,戚隐张开手臂,扶岚躺在他臂弯里。扶岚变小了,身子软和,小肚子也软乎乎的。戚隐酒意有点儿上头,傻笑道:“哥,你好小哦。咱俩好像掉了个个儿,小时候你带我,现在我带你。”
扶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莲藕似的短腿短胳膊,很沮丧的样子。
“猫爷,我哥以前怎么带我?”戚隐问。
“还能怎么带?追着你喂饭,哄你睡觉,给你把尿,”黑猫道,“你小时候淘气,尿的尿味儿还大。在院子里尿一泡,整个村的人都能闻见骚味儿。田里人干着活儿,只要闻见风里一股尿骚味,就知道阿芙家那只狗崽子又尿了。”
戚隐捏住它的嘴,“别说了、别说了。”又转过脸来问扶岚,“哥,你喝了多少酒?要不要解手,我给你把尿。”
“……”扶岚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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