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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人心思定（第1页）

在美国的时候，赵霞的哥哥曾给她讲述过一套他自认独创的理论。他认定，人类社会是在经济与人文两个层面，不断交替纷争中螺旋式进步的。

“当经济模式相对稳定，一部分富足的先知们就在人文层面上发起了对物欲奢靡的批判，进而重塑价值观，推动经济模式的转变以实现财富再分配。孙中山的立宪运动，以及后来的‘五四’思潮，都是人文上的波折。现在中华大地上正进行着经济层面的纷争，各路军阀其实都在对经济资源进行掠夺。所以你此去就要显八方神通，促进内外物资流通，刺激经济。通俗点，就是实业救国。等你这一波过去，我这第二梯队怕就得过来在人文领域开仗了。”

那时不过顺耳一听，拿它作一派胡言。可一到东北，还真见识了各路神仙抢物资。明明是原满洲国手底下的汉奸，竟摇身一变，凭一张委任状成了国民政府的接收大员。一些日本人还不接受当地抗日武装的招降，说是只认国民政府接收。在大城市，有苏联人掌控，规矩多些还说得过去。在广大农村咱可不受这窝囊气，都是刺刀打过照面的，不降就立马送你去见阎王。赵霞和打铁铺的伙计作为专业技术人员，率先来到了东北，准备接收日本人的工厂，尽快发展起军工生产。

这天，瘸腿伙计抽空回了趟自己的家乡，回来后情绪异常低落。

“都没人了。我家那块土地肥沃，结果被日本人看上了，成了他们开拓团的驻地。听说是，先将原先的人都诬陷成抗日分子，统统抓去下大狱，于是再没见有人回来过。接着所有的土地房产就都成日本人的了。现在可好，日本兵跑了，这帮人成了丧家之犬，只看怎么逃得快。从外地陆续返乡的人看到，竟是这种场面，绝门绝户啊！要不是旁边人拦着，我都恨不得一锄头挖死那个遗弃在猪圈的日本小兔崽子。”

众人闻言都默默无语，赵霞起身，将手按在伙计肩上，算是一种抚慰。虎狼之道的结局，终只会带来杀戮与仇恨。这些并不能滋养大地、休养生息，而现在贤德们所倡导的乃是“鹿鸣之音”。她没向伙计透露，就在他们身边，就有许多日本战俘，被安排从事一些专业技术工作。

这天，赵霞正在仓库里清点，眼见库房里的存粮不多了，正有些发愁。突然听到外面有人指名道姓地找她，抬头一看，竟是赵二斗。

“嘿，要发财的都赶一块儿了？老熟人上门就没整点见面礼？”

“哪能呢，我这不带来二十袋白面嘛，这现在可是宝贝啊。还有就是你的调令，快跟我走吧，我那儿正缺人呢？”

言语间，就推着赵霞坐上了他的爬犁。

“不是，你这是把我往哪儿绑啊？我好歹也是骑马的主，怎么混成坐爬犁了？”

“知足吧，现在所有的马都赶着拉炮呢。倒是有不少日本人丢弃的大卡车，可是没人会开呀。”

“真是捧着金饭碗要饭。你早说啊，我会开车。早些年就开过小轿车，想那卡车也就那么回事儿，上手玩几天准保没问题。”

“那感情好，再改天你把我也教会了，咱们一起开着车四处风光。看我这阵子总坐爬犁，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你倒是说说，到底是谁点了我的将？”

“还能有谁？徐大向上面推荐的。你是不知道我们一帮大老爷们到这边来开展工作，人生地不熟，遇到的麻烦还真不少。首先得解决粮食问题吧，那些狗大户卖粮全要真金白银，你说我们手里哪有那个啊？于是乎，人家就把粮食藏起来了。又不能像国民党人那样，治他个汉奸的罪就抄家没收财产。照我说，对这帮伪满州国治下的富户，完全用不着客气。日本人在那会儿，这些人可没少坑咱抗联，现在也未必就老实了。”

“咱共产党人开展工作，不是讲究个发动群众吗？你得先把这把火点起来啊！”

“难啊，日本人那会儿把这里的群众基础都破坏掉了，抗联也基本都赶到苏联地界去了。再就是原来的一些土匪武装，现在也和地主沆瀣一气，一起出来祸害穷棒子。”

“你先说说，咱们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什么？”

“当样是解决粮食问题。现在，趁着苏联人在，先要把日本人遗留的粮食都转移到我们手中。这就需要懂门道的人去沟通协调，然后深入农村开展土改，彻底解决根据地的问题。时间不等人啊，听说老蒋已经让美国人派军舰帮他往这块儿运兵了。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又一次拿起了熟悉的标尺丈量田地，赵霞的脑海里，浮现出她与陈仁黄土坡上的往日图景。不同的是这里的土地，辽阔平整，围在身边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和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的汉子，完全没有了那时的欢快劲。

一个乞丐模样的人，在一个小姑娘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过来。

“你们这是弄啥呢？”

“大爷，我们在重新划分田土，您是哪人呢？”

“我是哪人？你们脚下这块地就是我的啊！”

众人一脸惊愕地看向对方，因为脚下这块地已经查明是敌产。原属于一家日本商户，现在他们已经逃亡了。

“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7、8年前我家可是这一带的殷实户啊。后来被日本人连抓带骗拉去挖矿，从此就万劫不复了。那些日本人根本就不把劳工当人，疾病伤残都不管，只要是上不了工的就直接扔废坑道里等死。一起去的人快死光了。就在没念想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强人。他鼓励大家不放弃，坚持抗争，后来逮着个机会，咱几个人逃了出去进了林子。本来要去找抗联的，结果没找到，就入了伙土匪，开始跟日本人干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