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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郁棠松了口气,快步跟上,看着季茗心和对方绕车检查,沟通签字,她忽然有点儿怪罪起自己——眼前的这个人历经那么多颠簸,风风雨雨都闯过来了,自己没能帮上半点儿忙,居然还在这里担心他不靠谱,会租辆太花哨高调的车去葬礼。
这样的时刻有很多,秦郁棠总是在许多小细节里猛地想起来——季茗心吃了很多苦,几乎是在三味真火里滚过一轮,才脱胎换骨般走到她面前,而她在那段时光中完全空白。
一旦遇上这种时刻,不论秦郁棠在讲什么,她总要停顿几秒,短暂地出个神,再回神时笑容都显得有点勉强。
今天坐在季茗心的副驾驶,秦郁棠一上车便给自己找了一堆事儿干,免得自己闲着想太多,季茗心余光瞥见她不停摆弄车上的蓝牙和空调,误以为她是要回家了紧张,于是主动提问说:“你是不是不想回家住啊?”
秦郁棠“呃”了一声,没答话。
其实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个问题,她只是早上出发前,一咬牙强迫自己给妈妈发了条短信说今天会回去参加石头的葬礼,既没说自己要住家里,也没说自己会待几天,可能妈妈看见短信了,也不会主动为她准备房间。
“我们可以去县城开房睡。”季茗心昨晚租车就有想过这个问题。
“算了吧,多累。”这车是手动挡,秦郁棠想替他都替不了。
季茗心:“走高速应该还好,我昨天晚上查了下路线,40多分钟能到。”
秦郁棠发自内心的一句:“是么?”
她好多年没回老家,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通的高速,斟酌了片刻道:“再看吧。”
早晨出发,俩人直到中午才赶到石头他们家,葬礼现场相比秦郁棠记忆中要简单不少,白色棚布还在,挨着马路挂起一对对挽联,水泥地上有满地的鞭炮碎屑,但整体的氛围是安静的,没有人高谈阔论,走进了棚布里,才发现正是流水席开饭的时间,大棚从里到外摆了十来张桌子,满满当当坐着人,年纪轻点儿都好奇而大胆地盯着她和季茗心看,仿佛他俩是什么天外来客。
再往里走两步,进了堂屋,靠近那口被高高架起的玻璃棺材,便看见了许多人在哭,大多数是上年纪的女人,或许是石头家中的长辈吧,秦郁棠停下脚步,隔了两三米远远看着,想起季振山的葬礼,那是多么热闹啊,可转念一想,也是,这毕竟算不得喜丧。
乐橙小臂上扎了圈白布,肿着眼圈走来,看见他俩先是挤出个笑,接着招呼人给他们安排座位吃饭。
她是昨晚跟亲戚们还有石头一起回来的,看这架势,约莫是一夜没睡,短短二十多个小时不见,她脸上的法令纹骤然深刻了许多,看起来像老了五岁。
疲惫至此,还能照顾一场葬礼的体面和周到,秦郁棠对女人和爱情都油然而生一种敬佩。她带着季茗心在被安排的位置上坐下来,屁股刚碰着凳子,便被同桌的一位熟人认了出来。
“秦郁棠?是你吧?”
“嗯?”秦郁棠和季茗心一块儿抬头看过去,愣了两秒,才认出这是自己那位在十里八乡都挺出名的医生亲戚,她礼貌地扬了扬嘴角,喊道:“三奶奶。”
三奶奶一拍大腿,激动到:“哎哟,早上碰到你爸妈,没说你要回来呀!”
这一嗓子吸引来不少目光,村里逢年过节正是新鲜八卦传播的好时机,大家纷纷抻长了脖子,想看看谁家的家庭关系,这么恶劣。
没有人习惯在这样的眼光里成为焦点,哪怕这些年职场上的摸爬滚打已经让秦郁棠学会了如何忽视他人的目光,但她还是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话没出口,差点儿先咬了舌头。
倒是季茗心反应快,在桌下一把按住她的腿,看着对面的人问:“没人规定非得和家人一起过年吧?”
他语气不善,人又高大,坐在拥挤的流水席棚里,一开口便逼退了不少八卦的视线。
“那是……能够理解。”三奶奶的眼神在俩人身上左右走了个来回,没顾忌季茗心的失礼,反倒宽容地向桌上其他人解释:“郁棠工作在北京,离家远,回来一趟不方便,她们家情况也有点儿复杂……”
秦郁棠勾起嘴角挤出一个假笑,轻声说:“主要是回来送送石头。”
死者为大,桌上其他人也不好再就石天一的离世发表些什么意见,纷纷沉默地吃起饭来。
这些年随着年轻人逐渐接手掌事的权力,小地方的丧事办得不像从前那样繁杂了,停灵的时间缩短成了一天半,石天一的棺椁第二天就要下葬。
秦郁棠得知这个消息,首先想到的便是第二天从县城赶回来送葬得花多长时间,季茗心配合她倒推出的时间范围找酒店,令人意外的是,几乎家家酒店都是满房。
“啧。”秦郁棠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春节期间人口流动的方向对于大城市和小县城来说是截然相反的,这个时段的北京很空,这个时段的县城却挤满了人,他们俩太久不回来,久到都快把春运的本质给忘了。
情况虽然是一筹莫展,他俩却很乐观,坐在漏风的棚布角落讨论要不要就在车上过夜。
谈话不知怎么被三奶奶给听去了,她当即从背后现身,插嘴道:“睡车上多难受啊,我屋有空床,来睡!”
“啊,不用麻烦了……”秦郁棠回头看着她,硬生生挤出个笑。
“对,还是不麻烦您了,我们车里空间蛮大的,而且我们俩也睡不了几个小时。”季茗心跟着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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