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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流光照在面前的遮住大树上,树没有了白日明亮的色彩,反生出一种暗幽幽的魅色来。
他听见王让功说:“写了‘孽子不得好死’……”
萧见深的呼吸一直是平稳的。
他的情绪也好似没有一丝的波动。
但天空上突然飘起了细雪,白色从夜空纷纷扬扬而下,很快将暗夜点缀得明亮起来。
在这样的明亮中,面对着面前这一株大树的萧见深轻而易举地被拉入了同样飘着飞雪的过去。
那是他尚还年幼,还跟着师父在江湖中闯荡的时日。
天下并非始终承平,边关并非坚不可摧。在骆家君因为骆皇后而被打压并离开边关困守京师的那几年中。萧见深曾和师父来到过边关。
他们来到的那一日正是外族铁骑踏破城墙入侵城池的那一天。
火光如星光开满大地。
哀求声,呻吟声,狂笑声,欢呼声,种种声音汇聚成一道苦难又疯狂的洪流,交缠着直冲云霄,而后天也承受不住,飘扬着落下硕大的雪点来。
萧见深与师父站在一处城池的高处。
他看见狄人用刀剖开怀孕妇人的肚子,让里头的一团血肉淌在地上。
他看见狄人以绳索捆住不足六尺的孩童,拖在马后生生拖死。
他看见无数手无寸铁的百姓被驱赶到了一处,被泼火油活活烧死。
他还看见了另外的百姓同被驱赶到一处,自己挖坑,将自己活埋。
师父还在身旁谈笑风生,指点着这一战中双方的失误与优点。
到处都是火,到处都是血,漆黑的黑夜如同囚笼一样将世界里的人困住。
然后虎豹豺狼如同身处乐园一般,将人如羊一般驱赶戏谑,残忍分尸!
萧见深想要冲下去,可来自肩膀的,来自师父的力道将他骤然压制。他一下双膝落地,跪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面前所生的一切,听师父详细例数被杀的每一个人的生平:
“那是东街的寡妇,最是贞洁不过,已为未婚而死的夫婿守了七年有余,现在正被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奸淫取乐。”
“那是在这城中开客栈的掌柜,平生怜弱惜贫乐善好施,但现在被人割断了四肢哀嚎流血而死。”
“还有那些刚刚出生的婴儿,一睁眼,看见的不是天空飞鸟,父母亲人,而是血和火和刀锋。”
“哦,你看。”师父平静说,“有一个小队的狄骑正在以追逐猎杀怀抱婴儿的父母取乐,他们在比赛谁杀的更多更好。”
习武之人目力惊人,那些城中杀人者狰狞的面孔,被杀者绝望的脸庞,一一映入萧见深的眼中。
最后一对奔跑的父母也被杀死了。婴儿从妇人的臂膀中抛离。还在半空的时候,身后的飞矢就如蝗而至。
萧见深奋力挣扎,双膝落地处,无数的龟裂如蛛网向四周辐射。但肩上的手如同一座大山将他牢牢压在此处。
他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挣脱,鲜血开始自唇角溢出。
毫无用处。毫无用处。毫无用处。
飞矢已碰触到婴儿的襁褓。
毫无办法。毫无办法。毫无办法。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看,按在肩膀的手却猛地灌入一股内劲,逼得他睁眼再看!
于是血幕在眼前拉开。
箭矢贯穿了婴儿的头颅,脖颈,身躯,四肢。
她带着最后的生命高高扬起,然后如垃圾一般砰然落地。
更多的鲜血从萧见深的唇角和膝盖处流出。他整个人足足矮了三寸,膝盖也陷入石地三寸。
他又仰头看着自己的师父,卑微得好像凡人注视神明:“……您能救这个城池中的所有人。”
而师父淡淡一笑:“痴儿,为师修的乃是无情道,这天地如烘炉,苍生如蝼蚁,我既不会救蝼蚁,又怎么会救这如蝼蚁一般的人呢?”
萧见深还看着自己的师父,憎恶得仿佛这是永世仇敌:“……您真无情。”
师父毫不在意。他慢条斯理说:“你愤怒、哀伤、感同身受,你想为世人的苦难拔剑而起。”
然后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宏大而冷酷:“可这一座城池已成焦土!”
然后聂齐光的声音又恢复了寻常:“你再愤怒,再哀伤,再痛苦,再有情,都毫无用处。”
他转过脸,他看着面前已成焦土的一切。
他同样在问自己:我有情,有用吗?
过去一晃而逝。
天光将白,地上落了一层银霜。
站在树下的萧见深肩上,上也是点点星霜。
拂了一身,还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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