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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线布满灰色,跌落入一个怀抱里,渐渐地什么都散着数层虚影。
他知道托着自己脸的人是谁,想抬手拍拍对方的脸,安慰不要慌张害怕,可是嘴唇微动,下一刻喉咙就涌出血液,手没有力气和意识,丧失生机般颓然落下。
指尖滑过路北庭的脸颊,留下鲜红的印记。
“山风吹拂柔发,银铃铃,银铃铃,万物神女千年长,缕影浮光映殿阁,何年树干登天高,有只蝴蝶栖,离时作飞鸟……”
柏唸恍惚间听见有人在耕田歌唱,他沉睡在很多年前的家。
他闭上眼,是永无休止的悠悠歌谣,缓缓睁开眼,窗棂外映射进来清晨第一缕阳光,铺在木床上形成一条光带。
山间早晨云雾遮掩嫩绿稻禾和青竹,他朦胧之际,觉得满身潮湿,分不清是雾水悄然飘进屋打湿的,还是热汗。
“阿唸,你再睡懒觉,”远处竹林摇曳轻响,阿雁在屋外喊,“我和朝之就不等你了哦。”
柏唸蓦然回神,跳下床去,扶着门框看阶下的人,清晨的风吹飞她乌黑长发,他脆生生又委屈道:“阿姐,等等我。”
阿雁佯装恼怒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意,她还是爱穿白裙子,被村寨人冷嘲热讽甚至批斗也不肯换,手里抱着团干枯稻草,她说:“那你快点去洗漱,不然我就不等了。”
“不等了。”陈朝之在旁边煽风点火。
“好,好。我现在就去,你们不要丢下我。”他匆匆跑回屋,再跨出门槛时脚却踩着石阶。
背后歌谣悠悠,竹林涛涛,阿雁和陈朝之的身影走的好快,在很远很高的阶梯,逶迤至消失,最后只剩他一个人在登爬。
山雾蒙蒙,他小只身影,短手短脚努力追赶,终于登上壮丽万物殿,只见天空不复璀璨,黯淡无光的紧闭院门。
他退回来,跪坐在蒲团等待,天黑再起身跨出门槛,低头一看,自己白袍加身,抬头是山寨晦暗。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这不过是浮光掠影,错把今夕混昔年。
低低交谈声从虚掩的门缝闷闷飘进来,柏唸蹙一蹙眉头,眼前所以景象化作烟灰散尽,空气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的药味,他又躺在了商都的病房里。
半掩的窗帘没完全挡住影影绰绰的树枝,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望着光线不足的日光,却感觉自己还没彻底睡醒,反倒还能听见歌声、竹林声……
门被轻轻合上,脚步声靠近,柏唸没动,反复闭眼几次,说:“北庭。”
路北庭动作稍顿,在床边倒水说:“好久没听你这样叫我了。”
“我在想啊,这夏天怎么跟哈尔滨的冬天似的那么冷。”
“你被褥没盖好。”
路北庭坐在床畔,递水杯和药给他,又从旁边的病床拿过一张被褥盖上。
他也不问是什么药,面色无常灌下:“我继任达灵那天,在神女面前想着,我这残躯,疑心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于是就想,要是能再见你一面该多好啊。”
“后来真的再见了,我又想,这辈子终究是被哩寨困住的,好好珍惜当下就是。”
“可是我现在又不满足了……我不想死,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路北庭专注无比的给他擦了擦嘴角,酸涩逼近鼻腔:“别瞎说,樊老已经有好转了。”
柏唸蓦地握住他的手腕:“我若是不在了,你会怎样?”
路北庭沉吟久久,不答。
路家需要他,答案定然是,该怎样,就怎样。可是他在柏唸面前心太软,琢磨这个答案太冷血无情。
柏唸从沉默中知道了,但他就是害怕,害怕自己不在了,路北庭会太孤零零。可他也不再问了。
这时有人进来给他们送饭菜,他现在很难有什么胃口,至多尝个味儿,但在路北庭的监督下勉强多吃了几口。
撤去饭桌,他掀开被子说:“我想剪个头发,太长了,洗起来不方便。”
路北庭手搭在椅背上发愁,手指敲了几下,撂下句“稍等”,然后转身出去,不消片刻,门咔哒一声被打开了。
柏唸看着他愣了一下。
他以为对方是去弄辆轮椅,还思索着会不会太夸张,自己走路的力气还是有的,然而这人直接去拿了一把剪刀和一块布回来。
“你要帮我剪吗?”柏唸问。
“嗯,理发店太远了。”路北庭拖张椅子摆在窗台前,朝他一笑,“我手艺不错,你要试试吗?”
这句话很好理解,平平淡淡,但是那个笑容意味深长,满是揶揄。柏唸坐在床上,瘦长的双腿踩在地板,捧着水杯揣摩两秒,耳垂立马肉眼可见的红了。
“你不要脸。”他搁下水杯,被路北庭牵着坐过去。
“对,我是不要脸,我的脸都贴完了。”路北庭有模有样的在他围上布料,用夹子固定,缕缕墨发流逝于白皙修长的指间。
“烈女怕郎缠,也就你讲得出口。”柏唸迎面深吸口清新空气,耳朵潮红褪去。
“陆予教的。”路北庭眼都不眨,熟练地甩锅道,“他说这样才有老婆。”
柏唸后脖子又蔓延起羞红:“陆予他就是个傻子,你听他的。”
路北庭说:“事实证明,这招确实管用。”
窗户半敞开,今日天空蔚蓝,阳光明媚,风也温柔干净。
剪刀咔嚓咔嚓动着,也许是这声音吹眠,也许是吃药的缘故,困意来袭得汹涌,柏唸眨了眨眼睛,望着窗外的湖边、柳树、散步的患者,问:“你多久没睡觉了?”
虽然没问自己睡了几天几夜,但是路北庭刮干净的胡茬又冒了出来,眼底疲倦难以遮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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