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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不适应,花草却不然。新种的玫瑰到了花期,开了好一片,香气幽微。猫猫窝在花盆边,睡成长长的猫条,不时抖下耳朵。冷风吹动纱帘,阳光便跟着一同在上面流动,连同时间一起流走。
花涧喜欢画画,其中一部分原因大概是它会占用相当一部分注意力,于他而言算得上一种休息。日至西沉,花涧起身开灯,听见手机响起来。
他敲了下蓝牙耳机,侧眼看见通话方是沈亭文,已经到唇边的“你好”硬生生打了个卷,变成“喂?”
对面沉默了很久。
花涧也没说话,他站在画架边,仰眸端详着渐暗的天色。暗蓝色从视线尽头升起,越过同样暗蓝色的云,与日薄之时的嫣红交织在一起,镶成一道分明的边界线。
很久,沈亭文的声音终于通过转折又转折的电波传来。
他说,花涧。
他声音很轻,尾音没力气地落下去,带着藏不住的疲惫。花涧手指微蜷,轻轻应了声,问:“你在哪?”
“市三院,”沈亭文说,跟着叹气出声,“你有做晚饭吗?”
“嗯,”花涧问,“医生怎么说?”
“不太好,”沈亭文那边很安静,他不出声的时候,静得甚至能听到呼吸声,“老人年纪大了,骨折和脑出血,今天手术。中午……中午情况恶化,医生说预后不太好,估计以后离不了人。”
花涧停了一剎,没多讲,只是问:“你还没吃晚饭?”
“没,还没脱离危险。”沈亭文语速很慢,花涧没见过他这种语气,大概是没遭遇过太难过的事情,乍然间连出口都在斟酌,“嫂子被吓到了,我哥陪她去做检查。”
“对了,冰箱里的芒果买回来四五天了,当心坏掉。”停了停,沈亭文又说,“桃子是前天买的,其他没有太需要操心的……”
“沈亭文,”很轻地一声水声,应该是花涧把笔丢进了水桶,对面有细碎的椅子移动声,继而是走路声。花涧音调随意,骤而间却近了不少。他说:“晚上想吃点什么?”
“我……”
沈亭文哑然。
花涧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取出被沈亭文点名的芒果。过了好一会,沈亭文才小声说:“住院部五栋十二楼,你要过来的话,路上小心点。”
“我知道。”
沈亭文再次陷入沉默。
放在平时,都是他揪着花涧叽叽喳喳,比花鸟市场的鹦鹉还能闹腾,烦得花涧想把他扔出去。现在他突然没了话,花涧也不出声,隔着一秒一秒走动的通话计时,却好像比任何时候离得都近。
沈亭文长长呼出口气,终于结束了这段通话。他向窗外望去,夕阳已经落尽,天色却没黑透。昏沉的天色和流水一样的车流混在一起,熙熙攘攘又匆匆忙忙。
花涧到的时候,沈亭文正站在电梯厅入口等他。特护病房区护士往来匆忙,但总有种难以言说的异样安静。极偶尔的,一声遥远冷漠的机械音传来,像极了什么不祥的征兆。沈亭文背对走廊雪亮的灯光,目光沉沉落在花涧身上。
他看上去累透了,平日里总是很嚣张欠揍的神色敛下去,变成眼下一片淡青和明显的疲惫。花涧定神看他,正要把手里的餐盒递过去,就骤然被沈亭文抱了个满怀,惊得他险些把保温盒掉地上。
花涧听见他抱怨似的轻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不太清晰:“什么?”
“没什么,”沈亭文只一下便松开了人,先发制人问,“路上堵车?”
“晚高峰,”花涧说,跟他往走廊里走,“现在怎么样了?”
“还没有出来,好在没下病危通知。”沈亭文说着,在走廊里安置的椅子上坐下,低着头开始拆饭盒。
“只剩你一个人守着?”
“我爸妈在路上,飞机晚点。”沈亭文先掀开玻璃盒叉了块芒果塞进嘴里,才回答道,“嫂子怀了,我哥嫌他们成天往自己家里跑让她烦,干脆买机票让他们旅游去了。”他叹口气,“谁想半路出了这种意外。”
花涧从沈亭文腿上拿过饭盒,帮着把菜拆开:“什么时候发现的?”
“晚上八九点,医生说送的还算及时,但也没那么及时就是了。”沈亭文摇头,无奈又无力地笑了声,“老太太身体一直挺好的,也不要人陪,不然谁能放心她。”
花涧垂下眼。
他听过一句话,说长辈是拦在后辈与生死之间的一道墙。当老人在世时,死亡和衰老与自己相距很远。可当他们去世后,这道墙便再也无法修复。从此,时间变成了可以计量的东西,每一次走动都是生与死的更近一步。
沈亭文大概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骤然要他直面,那种恍然与无措是极其难以在短时间内反应过来的。
花涧把没吃几口的晚饭从发呆的沈亭文怀里拯救出来,“咔哒”按上盖子,安静陪他坐着。
很久,沈亭文轻轻地往花涧这边靠了点,身体的重量倾斜在他肩上,轻声问:“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
“你指的是哪种?”花涧问。
沈亭文指了指走廊尽头。
红色的灯组成的字投落在地板上,又在视线里扭曲,变得有些狰狞,像是血,又像是被扯烂的花。花涧安静地望着它们,眼睛里无波无澜,他点了下头,用一样很轻的声音回答:“经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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