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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老太婆给大院演完木偶戏回来的时候,整个班都死光了,只有一个留在家里的女儿咳个不停……双子关系好,妹妹和姐姐没听她爹的话,还是偷偷见了面……”
“唉……”
那鬼也不知道叹了多少次气,说:“还是老太婆心一横,推着动不了的女儿去了坟场,一把火烧了整个戏班子……”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老太婆老念叨……”
那鬼突然不说了,柳泫之似有所觉,只听到很轻很慢的脚步声从门后传来,回来的方婆已经换上了和老木偶同款红袄子,短发梳理的异常服帖,布满皱纹的手抚平衣角,她弓着背走到堂前,环顾一圈,确保没有出纰漏后,落座主位。
“开始吧。”
也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只听到一声唢呐长调打破黑夜的沉寂。
大门外鼓乐手齐齐开场,单鼓、单号、单唢呐,于夜幕当中四起,时而悠悠哀乐,时而欢庆喜乐,叫人听着一阵唏嘘一阵惊悚。
木偶轿夫眼睛弯弯,一身黑衣,抬着两顶大轿子,一前一后从门口进来,方婆家的门口没有门槛,只有一道平整却突兀的红砖面,他们轻而易举就跨进来了。
以前应该是有门槛的。
应该是为了让鬼随意进出才拆掉的门槛。
轿子是用金纸银纸裱糊而成,而非木料打造,其大小与真轿子无异,厅外站满了纸人,不知从哪里的花红大花纸钱被风卷起落下,配合着唢呐鼓声阵阵扬起。
“大喜——大喜——”
底下的纸人笑眼弯弯,纸糊的面容转向大堂的方向,不住地喝喜,却是哭声。
鬼戏班7
月光在缓慢移动的黑云后时隐时现,两个穿着一模一样的新娘从轿中缓缓下来,站定在大厅入口,纸钱锣鼓,惨白纸人,恍若压抑的幻境,氤氲着既现实而又非现实的诡谲氛围。
红色缎刺绣簇花长袖旗袍下摆轻轻摆动,露出鲜红的红绣鞋,鞋尖上的团球正正对着厅堂中央的新娘新郎。
侧腰的绣花大牡丹一左一右相互对应,四合四如意云头云肩下坠着一串串的小珍珠,风一吹过,便和着底下的纸人一同发出刷拉拉的响声。
凤冠团簇红色绒花、流苏、珠串,面前红流苏面纱垂落至腰腹,繁杂厚重,没有露出一丝一毫新娘子的真面容。
又是凤冠霞帔,又是宽袍大袖的绣花旗袍,半洋半土,不伦不类,满堂灯笼下,摇曳的火光将周围照得暗红而又诡异,长长的影子在墙上舞动,既奇异的又荒诞。
新娘走动的姿态很怪异,一卡一顿,似乎比木偶还要僵硬,厚重的流苏面纱跟着她们的身子微微晃动,头顶的绒花在红白灯烛中抖动,影子游走经过木偶的面容时,带起一阵稀稀拉拉的木头击打声。
像是鼓掌恭贺。
她们站定在两个警察身旁后,僵硬地弯腰捡起地上的白绸,手指三角尖尖,苍白如纸,应该说,就是纸。
柳泫之突然感到自己的木偶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一步步迈向主位,方婆微微仰头睨视着她,柳泫之还没来得及说话,视线就不受控制地转向了堂下新人。
她看清楚了新郎新娘的脸,正是早上见过的那两个警察。
如出一辙的双眼无神,他们呆呆地立着,盯着某一处,似乎对旁边的事情毫不在乎、毫无反应。
“婚礼将启,整肃立,诸君安坐,以待正礼。”
倒映在支柱上的影子的嘴一张一合,柳泫之确认那个影子是自己的,但她张合的嘴里发出来的却不是她的声音。
四人立在堂下,白绸拉起之后,三朵白花间隔在四人之中,左右大白花,两个警察之间的白花小一寸,以此来分开两对佳人。
今日要成婚的是一对夫妻和一对妻妻。
在民间的说法中,家族坟墓中若是有孤坟,就可能会使得“亡魂”不宁,危害后人。所以,年轻的未婚男女因故离世后,必须要找个异性合葬。
这就是阴婚。
这场阴婚显然是下足了功夫,特意选在了百鬼夜行之日张灯结彩,鼓乐手、看客、花桥、摆戏……但凡是想得到的,都布置起来了。
主人费心思了。
“今有佳人命归三途,上表沧溟,下辟厚土。三生石畔,永结同心,黄泉汤汤,万鬼同哭。”
纸钱飞扬,树影在纸人身上摇曳,仿佛是无数只鬼影在起舞。
“昏礼下达,纳采用雁,某既受命将加诸卜,占曰『吉』。”
堂下呼声一片,而静,又言:“古曰:焚者,灼烧也;香者,祭拜之用也,以鉴此心,有请方老太焚香燃烛祈愿。袅袅炊烟,直达云天,以表虔诚之意。”
方婆起身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三炷香,点燃后朝着苍天躬身一拜,二拜,再三拜。
方婆走过来插香,柳泫之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时机,她开口劝:“人鬼殊途,冥婚不达天,你这么做是没用的。”
方婆像是没听到柳泫之的话,转头坐回主位上,她仰头看看天,无雷无雨,原本压得紧紧的嘴角渐渐松开。
“新婿新妇转身,共拜天地!”
柳泫之看到自己的木偶手迎合着抬动了一下,她尝试拧着劲地往回收,那道声音微微一顿,继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唱词。
四新人转身,屈身。
“一拜赐良缘,二拜喜联姻,三拜——”
第三拜刚弯下身,门外一声大喊掐住了司仪的唱词。
“谁在这里大办封建迷信?!”
只见一个高挑瘦弱的小鬼穿着不合时宜的警服冲进来,圆头圆脑晃了一晃,遥遥看向中央的喜堂,果然见到两个尚有活气的生人,当即竖眉喝道:“我乃阴司,何方小鬼祸乱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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