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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灯。”老头笑得眼尾眯眯,“小姑娘,你对所有人都是这样不客气吗?”“既然不是人,就不用说人话了。”陈霁将手□衣袋,“你找我,有事吗?”“我听说你在做生意。”老头的手攥得更紧了。周围的声音越来越飘忽,陈霁注意到那些涌动的人潮在自己的视野里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她转了转脖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是在拿你们的命换我自己的命。”“嘿嘿,我知道。”老头一笑,一张暗红色的嘴便歪到一边,“文兴巷的青青,是只有二十几年阳寿的短命鬼,靠着和妖怪交易来延长自己的生命。”“既然如此,”陈霁闭上眼,再睁开眼时,路还是那条路,张灯结彩,光影绚烂,人群聚散,欢声笑语不断,只可惜,花非花,雾非雾,物是人非事事休,眼前所看到的,未必是真,“你需要我做什么?”“帮我找到我的妻子,”老头低头,他的声音像被轻风吹散开的白发般,“……我找不到她了。”“啊哈哈哈!”在迷离的花灯会上找了一圈的两个人停歇在广场的鲤鱼灯柱下,老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陈霁,眼神放肆,之后便仰天长笑,“你说我们俩这样像不像暴发户带着小蜜逛灯会?别人会不会羡慕我老牛吃嫩草?”“……你确定你妻子是迷路失踪,”陈霁低头瞥了眼只到自己腰部的糟粕老头,眼神越发冷淡,“而不是嫌你耄耋衰朽,进而一枝红杏出墙去?”“黄口小儿胡说八道!”老头勃然大怒,“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妻子!”“……哦。”陈霁的眼神漫无目的地飘向远处。“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头尽管怒极,却依然没有松开陈霁的衣角,“你不相信我说的吗?”“我信啊。”陈霁随口接道。“……你根本不信。”老头颓然地低下头,口气俶尔沮丧,“所有人都不相信郁象对我的感情,这对她不公平。”“我信不信根本不重要,”陈霁的口气极淡,她仰望着身旁的高耸鲤鱼灯,视线凝聚在最顶上的那条辉煌彩鲤,以及它口中的皎洁白玉球,“只有你相信,对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你……”老头猝然抬起头,满面惊愕地瞪着陈霁。陈霁瞥了他一眼,“怎么了?”老头的惊愕很快消散,他摇摇头,歪着一边的嘴,古怪笑道:“没什么……你说话的模样,好像一个人。”陈霁点点头,“哦。”“……哦?”老头暴跳如雷,“你为什么不问是谁?正常人都会问的吧?”“……是吗?”陈霁难得露出困惑的表情,“非问不可吗?”老头严肃地点点头。陈霁看了老头半晌,最后摇摇头,叹道:“我终于知道你妻子为什么会离开你了。”为老不尊,为人不智,真是太幼稚了。“你……你……”老头横眉竖眼地气了好一会儿,眼珠子一转,忽然笑了,那笑容,好似盯住了一块生肉的饿鼠,森然诡异地叫人禁不住心惊肉跳,“我突然发现,你不仅仅气味像那个人,连命也像,都是多舛无望的命格,注定一世飘零,骨肉离散!哈哈哈!这样的你偏偏要叫青青,给你取这名的人倒当真把你当宝,你可要好自为……嗷!”一个硕大的金黄桔子狠狠砸上老头的后脑勺,撞得他一个前扑,险些松开攥着陈霁衣角的手,他愤恨回头,怒瞪来人,尖声骂道:“臭小子!你不知道尊老爱幼是国民美德吗?”青狐一手举着盏红冠金鸡彩灯,另一手上上下下地抛接着一个桔子,狂傲不羁地斜视老头,冷笑道:“你倒是摔一跤,也让我有个学雷锋的机会。”“臭小子……”老头张口便要骂,却被迎面飞来的桔子吓得闭上了嘴。青狐走到陈霁身边,动作轻缓地揉开她一路紧握的手心,取出那张已经汗津津的灯谜彩带,笑道:“幸好你没扔掉,否则我要费更大的劲才能找到你。”陈霁也笑,“这个不是可以领奖吗?”“又装傻。”青狐笑过之后,脸转向老头,口气硬得能活剐了人,“郁象的禁地路边的草丛一阵窸窸窣窣,陈霁扭脸去看,“吓坏花花草草了。”青狐立即噤声。他的态度前后差异过大,转变又过快,弄得老头瞪圆了双眼,一时收不回来。绿化带里的矮常青和鬼脸兰扑簌作响,片刻后,陈净隐黑壮的个头顶着满脸的红红绿绿钻了出来,“呸呸!当真吓坏老子了!”老头简直要形神俱灭,他惊惧地瞪着那花脸巨人,颤声问道:“这又是什么东西?”青狐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热气,“粪肥。”陈净隐大吼一声,扑过去与之扭打。陈霁在老头面前蹲下来,“你知道那孩子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吗?”老头犹然胆战心惊,他愣愣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本是一个神秘狭窄的,峰回路转的世界,如果没有人牵引,即使是灵能者,也未必进得来。“因为他心里牵挂着我们啊。”陈霁理所当然地说完这句话,突然问道:“你的妻子很爱你吗?”老头木讷地注视着陈霁,片刻后,坚定地点点头。“那你也很爱她吗?”陈霁又问。老头更坚定地点头。陈霁挺直身,扫了眼老头紧抓不放的衣角,冷冷说道:“你一开始便将你妻子的名字告诉我,可你自己的名字,你却一直避而不谈,名字对于你们妖怪来说意味着束缚与危险,这我明白,可你不觉得,这恰好表现出你对你妻子的忽视与随意吗?”暗暗瞥了眼后头吵闹不休的两个人,陈霁低下头,微微笑道:“如果真的相爱,又怎么会让另一半彻底消失。”“可是……”老头急急辩解道:“郁象她……”“你妻子离开你的真正原因,是因为你们不信任彼此吧。”陈霁的神情渐渐恢复无波,她的口气十分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得不到信任的爱,比起得不到祝福的爱,更叫人难堪。”她手指下滑,扣住老头抓着她衣服的手指,缓缓地,不容抵抗地往外掰。“我没有不相信她!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老头攥紧五指,空出的另一只手痛苦地揪住花白的头发,“她与那个人私会被人撞见,所有人都坚定认为她水性杨花,她们都这样说她!每个人都藏在角落里暗暗耻笑我们俩!我爱她又如何?是她的错导致爱情的毁灭!郁象疯了!她从我身边离开,带走了一切,我找不到她,无论我找了多久,我始终找不到她!”陈霁低头看他,眼里无同情之意。“唉,”陈净隐突然松开捏住青狐脸颊的手,感慨道:“爱情往往便是如此,可同甘,却不能共苦。”“没有谈过恋爱的小朋友不要乱说话。”青狐揉揉肿痛的脸,龇牙咧嘴地冲老头问道:“喂,老头,你被困在这个花灯世界里,有多少年了?”老头骤然一惊,难堪地避开青狐探寻的眼。陈净隐凑过来,好奇地问:“这位老先生为什么被困在这里?”“见异思迁,三心二意,自私自利,好妒擅忌……”青狐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过。不待他数完,陈净隐已经搭上他的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走走走,咱们回家去。”“对对!回家去!”青狐应道。“嗯哼。”陈霁忽然咳了一声。青狐最是见风使舵,闻声立即回转,神情严肃而正直,“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陈净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青狐上前一步,将老头提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何被困,但这个花灯世界是郁象在绝望之中创设的心理迷宫,她因你而绝望,这迷宫困的自然是你,你把青青强行带进这个世界,大概也是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想借由她这个局外人的介入最后一搏,让自己最终脱离这个困境,重获自由……嘿,老头,爱情是融合不是逃离,更不是以融合为借口的另外一种逃离,你口口声声说爱你妻子,可是我们看到的却只是你的自私和狡猾!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胆大包天地妄想利用青青!”老头从青狐的胳膊底下望向陈霁,他的眼失去了先前狡诈的凶狠后,反倒混沌迟缓起来,“我是不是再也没机会见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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