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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莽哥看到顾统提到双枪,慌里慌张的跑过来,连喊救他,就问道“哥老倌,啥子事?”
顾统顾不到解释,七齁八喘的说道“后头有人要杀我,救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毕竟自己弟兄伙打过莽哥,怕莽哥记恨,因此顾统先许了好处。莽哥听到了那边竹林里人喊狗叫,团转看了几眼,略微沉思了一下,指到小路下面一个红苕窖,道“把枪和子弹给我,你下去先躲起来,千万不要伸脑壳,我把他们引开!”
顾统有些犹豫,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得时间给他多想,一横心,把一把匣子枪和两个弹夹递给莽哥,自己梭下土坎子,跳进苕窖,抓了些甘蔗叶子盖到脑壳上,手里死死攥着枪,两个眼睛透过甘蔗叶子的缝隙,紧张的盯到莽哥的一举一动。
莽哥提起枪,穿上衣裳,把千代背到背上,重新捆扎利索了,半菰到(蹲在)小路左边一块大石头后头,抽出弹夹看看,又塞进去,打开保险。他跟顾统从重庆出来,一路走了那么远,算得上有缘,救他一命也不为过;至于顾统为啥子要喊他弟兄伙打昏自己,他倒没有过多考虑,他只晓得顾统没有安心杀他,这就够了。否则,随便给他两枪,他哪里还有命在?
其实,不光顾统跑得脚耙手软,田幺哈俾也是累得七齁八喘的,他虽然常年住到山里头,也经常跟到出去打猎,但也很少这样子跑过,幸亏两只猎狗鼻子灵醒,闻到顾统的气味一路撵下来,否则早就遭顾统甩掉了。
一伙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跑出竹林,却没有看到顾统的影子,两只猎狗在地上闻了几下,拉着牵狗的亲兵顺到小路跑过去。突然,前头传来两声枪响,一只猎狗脑壳上挨了一枪,吭都没吭一声就遭当场打死;另一只不晓得伤到哪里,刚朗朗、刚朗朗的叫了几声,倒在地上四脚乱蹬一阵,也不动了。
田幺哈俾一伙人还没有看到枪是从哪里打出来的,又是两声枪响,跑到前头的两个亲兵,一个捂到大腿,一个捂到肩膀,也惨叫着倒了——这还是莽哥没有搞清楚情况,手下留了情;否则以他的枪法,这么近的距离,两个亲兵早就报销了。
这回亲兵们看清了对手的位置,趴到地上,向那块大石头开枪。这些亲兵,大多数是猎人出身,枪法自然差不到哪里去,二、三十把枪一起开火,子弹打到石头上,打得石屑乱飞。一阵乱枪之后,田幺哈俾看到对面没得动静,命令手下停了火,一招手,几个亲兵端到枪,小心翼翼的围过去,石头后面哪里还有人?几个亲兵正在到处乱找,山坡上又传来一声枪响,一个亲兵喊了一声,倒在地上——原来,莽哥看到对方的枪法,晓得凭自己一把匣子枪,根本挡不住这伙人,于是趁对方停火的空档,两个翻滚滚到一边,手脚并用,爬上了山坡。
这个山坡,虽然不像缅甸的那样,丛林密布,但也不是光秃秃的,也有些树木和乱石头。这对莽哥来说就足够了,他躲到一块石头后面,看到几个亲兵在那块石头旁边找来找去,怕他们看到小路边上顾统梭下去的印子(痕迹),抬手就是一枪,打倒一个亲兵,然后继续向山坡上爬去。
田幺哈俾只看到一个人影子,像猴子一样,在山坡上飞快的往上爬,时不时的转身开两枪,哪里晓得已经换了人,命令手下跟到撵上去。一个凤凰山寨的神枪手,看到山坡上人影一闪,抬手一枪,子弹贴到莽哥的肩膀飞过去,擦出一根血槽,顿时一阵火辣辣的痛,血跟到流下来。莽哥顾不到痛,看到田幺哈俾一伙人跟到撵上来,晓得顾统已经没得问题了,甩手开了几枪,脚底下慢慢的加快了度。
虽然田幺哈俾一伙平时上坡下坎搞惯了,但毕竟不像莽哥那样,受过残酷而正规的训练,加上田幺哈俾一伙本来就已经撵了半天,累得七齁八喘(气喘吁吁)的,如果不是莽哥有意要引开他们,放慢了脚步,他们可能连莽哥的影子都看不到。
莽哥引着田幺哈俾一伙人,翻过那个山头,下了坡,钻进一片竹林,跑出去大约两、三里,这才扯起趟子一阵猛跑,甩开他们,找个地方躲起来。等田幺哈俾一伙走远了,才简单包了下肩膀上的伤,顺到原路回来,现顾统已经不在那个苕窖里面。莽哥仔细看了看地上,没有看到搏斗或者其他异样的印子,又周围团转找了一遍,没有看到人,估计他已经走了,也不去管他,重新上路,顺到山路向东去了。
原来追兵一走,顾统不敢在苕窖里久留,小心翼翼出来,一路躲躲藏藏回到重庆,在朝天门码头等了三天,没有等到六指儿两个,就到三合公(重庆一个袍哥码头,总舵爷是原来的蒙藏委员会主席石青羊的三娃儿石孝先)朝天门分社拜了码头,说了自己的难处。朝天门分社舵把子牛子清讲仁讲义,一顿好吃好喝,派弟兄伙把他送回了成都。
顾统回到成都,把情况跟赵云龙赵老大说了,赵老大啷个肯吃这个亏,喊顾统带着几个做事麻利、经验老到的弟兄伙,找田幺哈俾算账;只是田幺哈俾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一连好几次,都没有办得成。到了第二年三月份,鬼子进攻湘西,跟国军在芷江一带大打一场。田幺哈俾虽然阴狠毒辣,寡仁少义,但是在民族大节上倒是不亏,带着七、八十名身强力壮的亲兵上了前线,跟鬼子一个中队打了两天两夜,最后全军覆没,田幺哈俾也战死沙场。顾统和赵老大得到这个消息,尽释前嫌,大哭一场,买了香蜡钱纸,朝东方祭拜一番,双方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这是后话。
再说莽哥一路过了安化,现往东走的人越来越少,迎面过来的,倒是多起来,有的时候还会碰到乱七八糟的国军队伍,一看就是打了败仗的。莽哥也不去管他们,找个地方躲过去算了。后来看到朝西去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拖儿带女、成群结队,这一天实在忍不住,拉住一个匆匆忙忙赶路的中年人,问道“大哥,前头出了啥子事?”
中年人上下打量莽哥几眼,像是奇怪这个人啷个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答道“么子事?鬼子打过来了,逃难的啦。”
说完,招呼起一家大小,急急忙忙的走了。
原来,鬼子在太平洋战场上连连失利,为了尽快打通亚洲大6的6上交通线,打击重庆政府,鬼子中国派遣军总司令畑俊六元帅制订了一个由北而南、全面进攻的计划。计划分成三大部分冈村宁次的华北方面军在河南起进攻,打通平汉铁路,歼灭国军在河南的主力;驻武汉的横山勇第11军团向湖南方向进军,争取摧毁国军第九战区主力;岗部直三郎的第6方面军和田中久一的第23军团,从广州北上,打通粤汉铁路后,与第11军团会师;随后向越南和南亚进军。
按照这个计划,鬼子第11军团横山勇,即命令第3、第13、第27、第34、第4o、第58、第68、第116八个师团和四个独立旅团,分成三路向湖南进攻。第4o师团和第17独立混成旅团在益阳一带,跟国军第73军打了两天两夜,第73军抵挡不住,向南撤到宁乡一带。益阳失陷,益阳城里和团转的老百姓纷纷离乡背井,开始向四面八方逃难。
莽哥并不晓得这些情况,他只晓得除了四川、西康几个省外,到处都在跟鬼子打仗。他对打仗并不陌生,自然不会虚火(害怕),在缅甸,他干的就是这个;所以听了中年人的话,也没有管他,继续赶自己的路。越往东走,打仗的印记越来越重,碰到的人越来越少,就连村子里,都几乎看不到啥子人,偶尔看到几个,也尽是些老弱病残,守着断壁残垣,木扥扥的望到匆匆赶路的莽哥,跟憨包儿(傻瓜)一样。
这天,莽哥穿过一片竹林,爬上一座小山,看到漫山遍野全是小碗粗的楠竹,山上、山下苍翠一片,山风过来,竹浪翻滚,哗哗作响,看起来硬是巴适。山脚底下有条小河,两边栽了密密麻麻的树,因为距离太远,看不清是啥子树;河的斜对面也有一座山,山脚下的竹林中有个村子。莽哥长长的出了口气,根据他先前问路的情况来看,这里应该就是桃花江了;他记到乌鸦说过,所谓桃花江,实际上就是一条小河,因为河两岸尽是桃子树,春暖花开时节,到处粉红一片,所以叫了桃花江;但桃花江真正出名的并不是桃子树,而是竹林,大片大片的竹林。
莽哥在山顶上歇了一哈儿,顺到竹林里的小路下了山,来到河边,看到河边的树果然是桃子树,上头挂满了青吁吁(青涩)的果子,心想就是这里了。正在欢喜,突然听到前头村子里传来一阵枪声,莽哥听出那是鬼子的大正11式轻机枪的声音,说声糟了,飞快的跑过河面上的一座木桥桥儿,向村子那边跑过去。
到了村子边,枪声已经停了。莽哥抽出枪,小心翼翼的摸进村子,绕过几座房子,听到前面有鬼子几里哇啦的说话声,跑过去贴到墙边伸出脑壳一看,当时就火冒三丈前头有个大坝子,大概是老百姓晒粮食用的,坝子边上有个土包包,上面长了根大柳树,树下站到个鬼子,看样子应该是个曹长,趾高气扬的拄着指挥刀;一个戴这鬼子军帽、穿黑绸大褂、腰杆上挂着大正十四式手枪的男人,正讨好的冲鬼子曹长笑;右边的石头辊子上,架着一挺大正11式轻机枪。这些还不能让莽哥冒火,他冒火的是本来是晒粮食的坝子上,现在却密密麻麻睡满了尸体,最少有七、八十个,大部分是老人、娃娃儿和妇女;几个鬼子端着刺刀,在中间走来走去,看到没有断气的,就补上两刀,其中一个鬼子,把一个几个月大的娃娃儿挑到刺刀上哈哈大笑。
莽哥浑身血往上涌,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枪就打。只听砰砰两枪,那个鬼子和机枪手遭当场打死。接着莽哥又是一个连,鬼子曹长肩膀受伤,摔到地上;坝子中间的鬼子看到莽哥,一边举起枪朝他开火,一边叽哩哇啦的冲过来。莽哥正要开枪,却听咔的一声,枪里没得子弹了——顾统一共给他两个弹夹,跟田幺哈俾一伙周旋的时候,已经差不多用完了——没得办法,只好转身就跑。穿黑绸大褂的男人扶起鬼子曹长,两个人叽里咕噜几句,跟到撵下来。
莽哥穿过竹林,跳下一个丈把高的土坎子,跑到一堵断墙后头躲了起来——他现在并不是真的想跑,而是要把鬼子引过来——鬼子曹长带到剩余的五、六个鬼子,撵到土坎子上,没有看到莽哥的人影,正要往另外一个方向追,却现土坎下头的断墙后面冒出个人脑壳,吹了声口哨,勾起腰杆,飞快的顺到墙根跑了。
几个鬼子连忙梭下土坎子,跟到撵过去。哪晓得转过墙角,又看不到人了,鬼子曹长叽哩哇啦说了几句日本话,穿黑绸大褂的男人点头哈腰的哈伊两声,用中国话喊道“八路兄弟,出来吧,太君说了,他……”
话没说完,突然,只听哗啦一声,莽哥从他们背后、堆到墙边上的苞谷杆里头冲出来,手里寒光暴起,鬼子曹长已经断成两半截;接着一闪一晃,冲进几个鬼子里面,一阵乱砍乱劈,几个鬼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一命呜呼,集体到靖国神厕报道去了。
那个穿黑绸大褂的男人,看到凶神恶煞一般的莽哥,完全搞忘了自己手里头拿的是枪,两根脚杆一软,扑通一声跪下去,一边磕头一边乱喊“八路爷爷饶命,八路爷爷饶命!我也是中国人,我是被……”
莽哥冷哼一声,心想你这时候就是喊天老爷,也没得用了。手里的千代寒光一闪,那个穿黑绸大褂的男人脑壳就滚了下来。
莽哥杀了鬼子,急急忙忙赶回村子里那块空坝子,想看看还有没得活到的。坝子上,那些尸体还在,一个年轻人和一个中年人在坝子中间,各人抱了一具尸体,在那里哭哭啼啼。莽哥找了一遍,没有看到一个活的,突然脾爆火起,朝两个哭哭滴滴的男人吼道“哭,哭你妈个屁啊,哭顶个锤子用!”
两个哭哭啼啼的男人几乎同时停下来,吃惊的望到莽哥,自己哭自己的亲人,关他么子事啊?莽哥双眼红,铁青着脸,吼道“看啥子看?!几十个大活人,拿给(让)几个鬼子像猪一样杀了,还好意思哭?那么多人,都没得手啊?就是没得手,用嘴巴咬,也能咬死他几个狗日的啊!”
莽哥吼着,眼泪水顺到脸上流了下来。两个男人这才搞醒豁了莽哥为啥子朝他们火的原因,那个年轻一点的小声说道“但是鬼子手里有枪啊。”
“有枪啥子了不起?有枪你就怕啦?怕他就不死啦?你们自己看看,这么多娃娃大人……”说到这里,莽哥说不下去了,突然抬起脑壳,朝天吼了一句“小鬼子,我日你先人板板!”
他以前听到别个(人)说,鬼子有多残暴、多可恨,他还有些不信,甚至在缅甸跟鬼子拼得你死我活,也没有觉得鬼子有啥子可恨,只是觉得职责所在。但眼前这几十具血淋淋的尸体,却让他真正恨起了鬼子。其实,莽哥并不晓得,在当时的中国,这种情况太多了。单是去年五月初,在湖南厂窖一带,鬼子三天之内就杀了三万多人,有的村子甚至一个不剩,成了真正的绝户村。
莽哥脾爆火起一阵,从一个鬼子尸体旁边捡了把新的三八大盖,找了些子弹,也不理会那两个没得卵子的男人,向村子外走去。他就搞不明白,同样是湖南人,他以前碰到的乌鸦、大胖、铁锤,还有三班的老棍等等,哪一个不是铁骨铮铮、豪气冲天?为啥子这两个男人只晓得哭哭啼啼,像个没卵子的婆娘家(娘们)一样?
一面恼火,一面出了村子,正考虑该往哪个方向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自己千里迢迢跑到湖南来,不就是要到桃花江边的盘家渡找乌鸦的婆嬢(老婆)儿女吗?这里已经是桃花江了,将才悲愤之下,搞忘了问这个村子叫啥子名字,要是这里就是盘家渡……莽哥不敢往下想,疯了一样跑回村子,现村子里人多了起来——原来听见鬼子进村的消息,村子里的青壮年能跑的跑了,能躲的都躲了,等鬼子走了,才三三两两的回来。以前也经常这样做,只是哪个也没想到,这回回来看到的是这个样子,整个村子一片愁云惨雾——莽哥也没得精力去管这些,随便找了个老头,大声问道“这里是不是叫盘家渡?”
那个老头抬起脑壳看了一眼莽哥,没有答应。旁边一个年轻妇人答道“不是,盘家渡离这里还有二十多里路呢。”
莽哥听了,一口气松下来,浑身一软,差点摔倒,重新定了定神,转身往村子外头走去。突然一个声音在背后头喊道“兄弟,请留步!”
莽哥停下脚步,车转身一看,正是先前遭他骂过的那个中年人,手里提着一把三八大盖,走到莽哥跟前,说道“兄弟,你别走了,留下来领着我们跟鬼子拼了,横竖是个死,不如拼个痛快。”
中年人这句话一出口,几个年轻一点的也围了过来,有男有女,乱哄哄的说道“对,对,跟他娘拼了!”“我要给我阿爹报仇。”“就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跟那群畜生拼了!”
莽哥笑了,但他却不能留下来,他还有事情要办,只好抱歉的对大家说道“对不起了,我还有事情要做,只要大家有条心就可以了,我在不在这里都是一样;鬼子也是人,也只有一条命,没得啥子好怕的,弄死他一个就少一个;一个人弄不赢就两个人上,两个人弄不赢三个人上,反正我们人比他多,怕他做啥子?”
说完,莽哥掏出一些子弹,给了那个中年人,说道“你去把鬼子留下的枪捡回来,我教你们啷个用。”
没等中年人答话,一个年轻的男人答应一声,捡枪去了。过了一哈儿,那个年轻人把鬼子的刀枪全部捡回来,莽哥就把子弹啷个上膛、啷个瞄准,啥子三点一线、啷个退弹,以及开枪的时候要注意些啥子事情,一一向中年人交待清楚,看到中年人能够熟练的完成所有动作,这才向众人告辞。至于枪法,那就得靠他们慢慢练了。
中年人看到莽哥坚持要走,也不好强求,把莽哥送出村子,给他说了去盘家渡的路线,回村子商议打鬼子的事情去了——后来这个中年人果然带着村里十几个青壮年上了山,干起了打鬼子的买卖,而且人越来越多,成了当地小有名气的抗日游击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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