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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离乡(第1页)

其实莽哥搞错了,他默到(以为)这团转没得人,才敢放心大胆的在那里烧火烤鸡。实际上,就在离他大约三、四里路的地方,不但有人,还有座木头房子,只是那座房子在一个弯里面,他没有看到而已。

房子是吊脚楼,全部悬到空中,下面用八根碗口粗的松木撑住,墙和房顶全部用木板钉成,房顶上还铺了一层厚厚的蓑草;外头的木墙上,挂了些风得半干的狼皮、狼肉。房子只有门没得窗,出门有座小木桥,通到那边的实地上;小桥左边,挨到一块巨石搭了个偏偏儿(简易棚子),里面灶头、水缸、锅碗瓢盆一应俱全。

人有两个一个年龄大些,大约二十八、九岁,额髅上几道深深的皱纹,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多了,正坐到木板床上吧嗒吧嗒的抽叶子烟,白色的烟子从他鼻子和烟嘴里冒出来,在房子里散不出去,就像起了一层薄雾。另一个就年轻多了,二十出头,生得五大三粗,坐到旁边的树墩子上擦一把六、七成新的中正步枪。

这两个是叔伯兄弟,姓武,年龄大的叫达子娃,小的叫二娃,是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猎人,两个白天跑了一天,都有些累了,将吃了夜饭,准备歇哈儿就睡瞌睡。

两弟兄的话都不多,闷起脑壳各干各的。突然,外头传来一阵动物爪子挠门的声音,达子娃站起来,过去开了门,一条浑身没得一根杂毛、像披着黑缎子一样的大黑狗从门缝里挤进来,围到他脚边转了一圈,一口咬住他的裤脚,使劲往外头拉。达子娃伸手摸了摸黑狗的脑壳,笑道“黑虎,你不在外头守到,跑到屋里来做啥子?”

黑虎呜呜两声,松开嘴,跑出去站在小桥中间,竖起耳朵,朝着东边,从喉咙里出几声低沉的吼声。达子娃跟到走出去,站到黑虎旁边听了一哈儿,隐隐约约听到几声狼嚎,连忙把烟锅巴(烟头)抖到地上,踩熄了,转身从墙上取下一把步枪,边走边把烟杆插到腰杆上,喊道“二娃,走,那边有情况!”

二娃大概也听到了狼嚎,答应一声,丢了抹布,提起枪跟出来,走过小桥的时候,喊了一声“黄狼、大花,出工(出去干活)了!”

话音刚落,从左边的偏偏儿里,窜出一黄一花两条猎狗,体形都比黑虎小些,跑过来围到二娃脚边转来转去。黑虎在小桥那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看到两个主人过了桥,低吼一声,箭一般的向东方跑,大花、黄狼不甘示弱,汪汪叫着跟到撵上去。达子娃在后面喊道“大花、黄狼,不准乱叫!”

两弟兄跟到三条猎狗,甩开脚板跑到那块大石头那里,被看到的情况吓了一跳斜斜的石板上,四、五匹狼正围到一个人狂撕乱咬;比他们先到的一步三条猎狗表现各异大花和黄狼在边上来回跑来跑去,围到狼群乱叫,黑虎则吼声连连,跟三匹狼咬成一团,却有点寡不敌众,情况十分紧急。

达子娃顾不到想别的,举枪就打,只听砰砰两声枪响,一匹扑在那人身上的狼像挨了一棒棒,身子弹起来,嚎叫一声倒在地上,抽搐几哈不动了。紧跟到二娃也开枪了,又一匹狼倒在地上。最大的那匹狼转过脑壳看了两个一眼,长嚎一声,带头钻进树林里跑了。剩下几匹狼一见,丢下对手和死伤的同伴,也向树林里逃窜。黑虎大吼一声冲上去,把跑到最后的那匹狼扑到地上,黄狼和大花也跑过去,围到它撕咬起来。

达子娃跑到石板上,扶起那个人,见是一个年轻的叫花子,已经昏过去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心窝子,还在跳,连忙喊道“二娃,这个人还没有死!”

这个年轻的叫花子当然就是莽哥,他遭狼群扑到地上,默到(以为)这回死硬了,哪晓得天降神兵,突然听到几声枪响,晓得自己有救了,心里一放松,顿时昏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现自己睡到一张木板床上,伤口已经敷了草药,用布包起来了。

莽哥睁开眼睛团转看了看,现这是一间木头房子,虽然有些年生(年头),但到处看起来还算扎实(结实);里面摆设非常简单两张木板床、几个树墩子,连张桌子都没得,要说让人看得上眼的,就是墙上挂着的一杆步枪、一条子弹袋和一把猎刀。离他不远的木头墩子上,坐到个男人,看样子四十来岁(实际上不到三十),正闷起脑壳抽叶子烟,听到声音,转过脑壳看了他一眼,问道“醒了?”

莽哥猜到是这个人救了自己,想要坐起来跟他道谢,哪晓得一动,全身就火辣辣的痛。那个男人是达子娃,看到莽哥想坐起来,走过去按到他,说道“你身上才敷了药,不要动,要啥子我给你拿。”

莽哥咧开嘴巴,笑了一下,说道“大哥,多谢救命之恩。”

达子娃摆了摆手,道“说这个做啥子哦,要说谢的话,你应该去谢黑虎,如果不是它,我们哪里会晓得你在那里。对了,你一个人深更半夜跑到那里去做啥子?”

莽哥脑壳里飞快的转了几下,装出一副遭孽兮兮(可怜巴巴)的样子,道“我是从两河口来的,屋头(家里)遭了灾,出来要饭,走到树林子里头找不到路了,不晓得这个地方还有狼。”

他不敢说实话,是因为他不晓得这里是啥子地方,这个青年人又是做啥子的,但他晓得,他现在这个样子比要饭的好不到哪去,说自己是要饭的,哪个也不得起疑心;一想到这里,猛然觉自己身上干净了,头也短了,衣服也换了,脸色一变,顾不到疼痛,伸手在身上一阵乱摸,神情也跟到紧张起来。达子娃看到,从他枕头底下拿出一个油纸包,递给他,道“你是不是找这个,今天上午二娃给你洗澡的时候拿出来了,啥子东西,那么金贵(宝贵),还藏到裤裆里头?”

这是黄老头留给莽哥的那个纸包,莽哥从珠溪河出来,一直贴身藏着,里头具体具体包的啥子,他也不晓得,将才一想到自己身上的衣裳全换了,才现纸包没得了。等看到达子娃把纸包完好无损的还给他,莽哥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连忙道了谢,说道“其实也不是啥子金贵东西,一个老辈子(长辈)留给我的,我还默到(以为)昨天晚上跟狼打架的时候,搞落(丢)了呢,吓了一跳。”

说完,转移了话题,问道“大哥,这个地方狼多吗?”

达子娃吧嗒两口叶子烟,慢条斯理的说了起来

原来莽哥昨天下午偷鸡的那个村叫朝山村,属老榆树镇管,离镇上将近二十里路里,离最近的村子也有六、七里路。这里山多地广人稀,本来没得狼,不晓得啥子时候从外头跑来一群狼,大约十五、六匹,在这片山林里四处乱窜,随模二时(经常)跑到村里去祸害老百姓,不但偷吃鸡牲鹅鸭、牛羊骡马,还咬死一个小娃娃、两个老婆婆,咬伤的更多。团转几个村里的年轻人伙起来撵过,可是,他们这边撵,狼群就往那边跑,那边撵,就往这边跑,撵了两个月,一点效果都没得,保长莫法,报告了镇上。镇上倒也积极,把全镇有名的猎手集合起来,了枪支弹药,让他们专门收拾这群狼,各人打到的狼归各人,镇上每个月补给他们一个人五十块钱。有了这样的好处,猎人们自然尽心,用枪打、装兽夹、下套子,挖陷阱,两个多月下来,也打死了七、八匹;但狼性狡猾,剩到(剩下)那些遭打精了,只要远远的闻到他们的气味,就逃得无影无踪,兽夹、套子、陷阱也渐渐的不起作用,越来越难打了。

昨天晚上,狼群实际上早就闻到达子娃两弟兄跟猎狗的气味了,只是实在舍不得莽哥这个到了嘴巴边上的肥肉,没跑得赢(来得及跑),遭当场打死两匹;黑虎、大花、黄狼咬死一匹;加上莽哥杀死两匹,一共五匹,比两弟兄两个多月打的合起来还多——那匹被莽哥在脊梁上插了一刀的狼,带着刀没跑出多远,也死到路边上了。

两人又摆了哈儿龙门阵,从达子娃嘴里,莽哥晓得,救他的人,除了跟前这个叫达子娃的大哥外,还有一个叫二娃的,正在外头剥狼皮。正说到二娃,只听外头桥上咚咚一阵乱响,一个大汉走进来,看样子比莽哥还要高半个脑壳,身边跟到那条黑虎。大汉一进门,就高声问道“达子哥,那个叫化子醒了没得?”

没等达子娃开口,莽哥笑呵呵的答道“醒了,还要多谢你们两弟兄。”

大汉自然就是二娃,看到莽哥醒了,想起自己喊他叫花子,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脑壳,笑道“醒了就好,你哥子硬是要得,一个人跟那么多狼硬拼,还杀死两根(匹),凶(厉害)哦。”

莽哥也笑道“凶啥子哦,要不是你两弟兄,我早就成了那群狼的夜饭了。”

晚上,武家兄弟炖了狼肉,只是莽哥有生伤,不能吃肉,二娃煮了些山菇野菌给他吃,莽哥虽然嘈(馋)得清口水直流——偷来的鸡也没有吃成,早狼群吃得干干净净,因此,达子娃两弟兄并不晓得莽哥偷鸡得事,省了他不少口舌——但也莫得办法,就着野菜山菌吃了两大碗苞谷瓣瓣干饭(玉米磨成颗粒,和大米一起蒸的,金黄雪白的煞是好看,但却不那么好吃。朱二娃小时候吃过不少。)。

达子娃两弟兄都是憨厚实在的人,对莽哥的身份没得半点怀疑,很是同情,把他留下来,每天出去都找些草药,回来给他换上。尽管莽哥浑身是伤,但都没伤到筋骨,只过了十来天,就结了疤,能下地走路了。

到了十月底,莽哥的伤全好了,连疤都落(掉)了,就帮到两弟兄劈柴、担水、做饭;他本来是个烂仗,游手好闲惯了,以前根本没做过啥子活路,但想到两弟兄不仅救了自己的命,还让自己吃住在这里,帮他们做点活路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候,达子娃两弟兄的打狼工作也接近了尾声狼群经上回那件事,元气大伤,剩下几匹遭几个猎人剿杀,几乎全军覆没,到最后可能还剩下一、两匹,已经成不了气候。镇上看到狼群差不多打干净了,也下了通知,喊猎人们过了年,就把枪跟剩下的子弹交回去,也不再给补贴了。有性急的猎人已经收拾东西回去了。

这天晚上,两弟兄从外头回来,二娃兴冲冲的对莽哥说道“明天,我们两个到县城去,把狼皮卖了,顺便办点年货回来,过两天你跟我们一路回去过年。”

两个人年龄差不多,早就混得烂熟了。莽哥一听喊他去县城,有些犹豫自己惹过那么大的祸事,还不晓得过去了没得,虽然这两弟兄认不出自己,但到县城就不一定了,他曾经在路边的大树上,看到过画了自己相貌的悬赏通告,通告上的人虽然是用笔画的,但一眼就能认出是他来;县城里,这种通告肯定少不了。

达子娃在一边,把枪和子弹带取下来挂在墙上,拿出叶子烟卷了起来,看到莽哥犹犹豫豫的,也笑呵呵的说“去嘛,去嘛,在山上闷了那么久,去看看热闹也好。”

莽哥还是不大放心,问道“啷个不到镇上去卖呢?”

二娃笑道“你哥子硬是有点莽哦,镇上有钱的人少,哪里卖得起价钱?”

这两弟兄当然不晓得莽哥担心啥子莽哥一直没敢跟他们说实话,只说自己姓朱,外号莽哥,因为家里遭了灾出来讨口要饭的——他倒不是怕达子娃和二娃点水(告密),而是怕说出来吓到这两个老实人。

莽哥不好再推托,又不能说实话,转念一想,事情已经过去好几个月,这里离珠溪河又那么远,未必就会有人认得出他来,就硬起头皮答应了。

第二天一大早,莽哥跟二娃卷好狼皮,带了些干粮,就上了路。哪晓得这一去,还当真碰到一桩巧事,差点让莽哥把命出脱(把命搞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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