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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次,萧季渊却迟迟没有落笔。
仅剩他们二人的殿中,唯余墨条划过砚台的轻微声响。乐宴平就这样沉默地磨了许久,直到耳畔忽然响起一声略带嘶哑的问话:
“乐昭,你觉得父皇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这是自先帝崩逝以来,萧季渊同他说的第一句话,然而乐宴平却不能回答。
他顿住了磨墨的手,道:“你不该问我的。”
浸润了墨汁的毛笔被轻轻放下,萧季渊垂眸望着未有一字的素帛,声音清浅:“我知道。”
“我只是觉得,父皇大抵是不想要我的诔辞的……乐昭,你还记得前年南巡的时候,我们路过的那处村庄么?”
乐宴平稍愣了愣,但很快他便记了起来。
那是他们回京路上生的事。
先帝突奇想地临时改道,叫侍卫行了一条阡陌小路。本意是想借机瞧瞧百姓们秋收的盛况,却不料茫茫稻海四下无人,入眼唯见丧幡飘摇。
数里白衣缓缓而行,哭声震天哀婉凄绝。
随行的公公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让侍卫易路而行,然而却被乾安帝制止了。
他们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那送葬的队伍,直到彻底望不见了才悄然离去。
乐宴平不知道萧季渊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事,但他没有问,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下文。
萧季渊顿了很久才继续道:“父皇后来遣人去查了下,那天出殡的是当地一位远近闻名的儒商,而原本真正的送葬队伍其实只有其中的三成。”
“剩下的那些人是自己来的。他们主动披上白衣加入了队伍,只为能送他最后一程。”
听完侍卫回禀后,已经年过半百的帝王独自静坐了一整夜,第二日,他派人唤来了萧季渊。
这是最令他骄傲的孩子,是大缙的皇太子,也是未来的天子。
乾安帝静静地看了他很久,开口向他讲述了那位儒商的故事。然后,他问了萧季渊一个问题。
而这个问题,也成了他逝世前最后的挂念。
【阿渊啊,你说等朕死了以后,会有百姓为朕哭么?】
萧季渊深吸了一口气。
“乐昭,”他极力地克制着自己声音中的颤抖,问:“你说,会有么?”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似有何处吹来了一阵凉风。长明烛火明灭摇曳,仿佛在诉说着何人未尽的执念。
“我不知道。”
在几欲凝滞的寂静中,乐宴平轻轻地开了口,“作为史官我无法评判。但作为乐宴平……”
“先帝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这样么……”萧策呢喃着闭了闭眼。
摇曳的灯火不知何时悄然安定,而自开始守孝那天起便始终挺直的背脊,也终于在这一刻有了些许的放松。
“如此,那便足够了。”
长明灯安安稳稳地燃了二十七日。
而在最后一日殿门开启之时,萧季渊已然脱去了一身缟素换上了冕服。
很快他便会离开相国寺去进行登基大典,但在这之前,他还需要完成一次祈福。
但这一次不是为先帝,而是为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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