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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回忆（第1页）

第二章

回忆

那是最美好的时期，那是最糟糕的时期；那是智能的时代，那是退化的年头；那是快感的时节，那是麻木的阶段；那是科技的盛世，那是阴霾的颓世。我们全都沉浸科技带来的幸福之中，却在向相反的方向狂奔——简而言之，这就是那个时代——后来人们习惯叫做“中期智能时代”。

那个时代，科技承袭21世纪以来的发展加速度，一路凯歌，左右逢源。基础科学有了阶段性突破，技术更是屡屡以黑科技的面貌加速更新迭代，刷新人们的认知。人工智能的飞速发展是这个时代最显著的标志，就像本世纪初移动互联网大行其道那样，成为时代的最强音。

人工智能在给人类提供极度便利生活的同时，也给人类生存提出了挑战。很多工作为人工智能所代替，不少人因此沦为无用阶级。当然，在被人工智能侵占的人类工作领域之外，创意仍然是人类的保留地，维系着人类智慧的最后尊严，也是避免沦为无用阶级的一条通道。

我，闻易青，墨彩公司的建模工人（对，我不敢自称“建模师”，因为以实际工作来说，叫“工人”更为贴切），也在向这条通道艰难地跋涉着。好在我们公司恰好也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然而这个平台并如我想象的那样，与科技的高度文明相称，反而展现了人类社会娘胎中的劣根。

我们公司每年

举办春秋两季创意大赛，获头奖的创意有机会成为公司的重大项目，获奖者也会被吸纳到创意部，成为大家羡慕嫉妒的创意师——收入自然和我们这些“建模工人”不可同日而语。我每次都参赛，每次都全力以赴，每次都以失败而告终。我觉得我的创意比那些真正获奖的好，可我最远却只走到复赛。一次创意大赛失利后，我找过那次的评委，也是我们公司负责项目的副总。我就是想问问他我的创意哪里不好，还需要如何努力。副总因为抽烟过量的原因，有些慢性咽炎，说话常常要先清理一下嗓子。他首先肯定了我创意的优点，但后来话锋一转，说，评委一致认为，这从目前市场上看，我的创意不符合大众口味。

我问现在大众都喜欢什么口味？是不是喜欢看女孩子搔首弄姿的口味？他听到这话站了起来，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露出了更多的眼白，说：“什么口味你应该去调查！你要没有别的事，我一会还有事要忙。”然后做出了“送客”的动作。

后来肖树典知道了这件事，我明显感觉他要骂我，可是他还是忍住了，走了。

我把这件事和加加说了，我以为她会站在我这边，和我一起痛骂评委有眼无珠。可她说我每天就知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让我看看真正的生活，了解一下外面的世界，接触接触市场。她越说越生气，

她说像我这样，我们永远也别指望在智城买房了。我又看见了那冷反蹙着的眉毛刺过来，像在小太阳圆盘上绽放的霜花。

哦，智城。

我和加加去智城玩的那天是多么开心快乐，那是我人生中再难复刻的一次高峰体验，也是我们为数不多一次二人旅行，花光了我一个月个工资。

智城给我们留下最深印象的就是“大竹笋”。“大竹笋”是它的俗称，正式的名称是“智城旅游中心”。这个建筑整体呈圆柱体，底部最宽，越往顶部越细，但并不是直上直下的，而是带着一些波浪，像是飘动的舞裙。外部色彩是蛋壳白色，像极一棵剥了皮的大大的竹笋，所以叫“大竹笋”，它是智城第二高的建筑（第一高的是江边的瞭望大厦）。

我们是搭乘老城到智城的磁悬浮无人驾驶旅游专线大巴来的。大巴在老城路面上行驶，到智城启动磁悬浮模式，在空中“飞行”。抵达“大竹笋”时，大巴在三层接驳平台停靠。我们透过车窗看到上面一片乌云飘来。前来接车的导游小姐长相甜美，举止优雅，身着蓝色套装，梳着发髻，将曼妙身材和颀长脖颈凸显得更为亮眼。她用甜美的声音像我们解释说，刚才的那片乌云是刚刚停靠的飞岛——是我们此次行程中要去的一个景点。一车人鱼贯步入“大竹笋”的内部。里面仍是鹅卵一样的白色，在灯光下泛出

光泽，随处可见的各类绿植，如吊顶上攀爬者藤蔓植物，地面上摆放的龟背竹等各类盆栽，让这个层高极高的建筑，显得不那么空旷，于纯白中增添生机和趣味。导游小姐把我们带到通往大楼顶层的电梯处，准备在飞岛“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这是导游小姐的解说词。我和依依和另外几个游客乘坐这部电梯一直上升，一直通到停靠在这座建筑物顶部的飞岛中心。再次来到地面，我们已经置身飞岛之上了。云层低了不少，飒飒的风吹过来，四周景观极为震撼。

飞岛是个巨大的圆盘，利用磁悬浮技术漂浮在智城的上空。休息时，飞岛中心轻轻对接“大竹笋”的顶尖。岛上的建筑带有怀旧风格的欧洲小镇特色，与地面智城的科幻色彩形成了鲜明对比。低低夕阳的照射夹角给岛上的每一处景物皴染上瑰丽的色彩，投射出一个美丽的影子，绿植攀援搭配青石板街，每一个角落有像藏着故事。我们去了靠近飞岛外侧的一家餐，落地玻璃窗让视野极好，可以尽览脚下城市的全貌。不久，飞岛启航的提示响起，“大竹笋”安静地离我们远去，没有一丝噪音。这家餐厅的收费标准令人咋舌，战斧牛排和上好的红酒让我下个星期只能吃咸菜。但看着加加高兴的像只快乐的小鸟，兴奋地翻着菜谱，吃饭时洋溢着幸福，我收起了自己的小气

。

智城，其实是原来的老城区，与新城一江之隔，被龙江分开，由胜利大桥跨江相连。传统上理解，应该是新城发展得更快，应该最先发展成为智能化的智城。可事实是，新城已经建成，改造成本更大，反而是在破旧的老城上建起一座全新的智城，成本更低。所以，政府决定在老城的基础上整体规划，修建智城。原来的老城其破败反而受益，而我现在所居住的新城，相较之下，却成有些“老气”。

能源的高效使用也是智城的一大特点，虽然这个时代可控核聚变还没有决定性的突破，但是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个能量和资源收集器，无论是太阳能、还是水资源都能因城市的整体设计而充分利用。大楼表面就是太阳能电池板，城市的地下空间就是雨水的手机收集容器。

我们吃过饭，漫步到离餐厅100米左右的一处叫“世界边缘”的游乐项目。这个项目非常刺激好玩，类似过山车一样的一排排座椅悬挂在飞岛的边缘处，当人坐好系好安全带的时候，座椅整体向外平移到距离飞岛边缘3米的环形轨道上，然后沿着环形轨道，开始在空中绕飞岛而行。这个项目的刺激性让我望而生畏，但为了面子，我硬着头皮保持在加加面前的勇敢。加加死死地抓住我的手，紧蹙眉头，不敢睁眼。起初还能忍住不叫出来，后来就彻底战线失守，惊

声尖叫。我在惊险中，我强忍恐惧，睁开眼睛。我们座椅下面是透明的一层保护罩，防止坠落。透视过去，可以看到智城有趣而壮观的交通系统。车辆虽然还沿着道路行驶，却都不在路面上行驶，都使用磁悬浮技术技术在空中行驶。从上面看上去像是液体中花花绿绿的悬浮物，并行不悖。政府把路面的空间分成若干层，做了电子标记，车辆严格按照分层行驶，避免相互干扰。在一些连接处设置换道电子标记，可以上下穿行。车辆都使用人工智能进行导航，将交通事故的发生率降到最低限度。

后来，我们还去了“太空之旅”这个游乐项目——这个是我们本次旅行最盼望的景点。这里外观像是一个天文台一样的白色圆球。我和加加买了票进去，工作人员给我们戴上了黑色的护腕、腰带和护踝，穿过自动门，走上一个像是跳台一样，深入圆球内部长长的灰色平台。圆球内壁表面是淡黄色，密布LED光源一样的小亮片。里面的空气十分清新，是富含负氧离子的热带雨林的芳香。我在加加后面走，看她加加美丽的身形。等我们站定，“天文台”圆球里的灯光全部熄灭，周围360度的黑色像深海一样暗涌，星光明暗交替。我们倏忽被我们所戴装备拖拽起来，“飘”了起来。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把我们吓了一大跳，我们惊呼了起

来，心脏剧烈跳动。不过，在工作人员的语音提示下，我们很快适应了现状，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我们被拉到一侧球壁，脚踩在上面通过反作用力在球内来回“飘动”，像在深海里的两只鱼追逐纠缠。加加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身材被勾勒得像一只美人鱼。我追逐着她，加加调皮地控制着身体想要躲避我的追逐。我从后面抓住了加加，嗅到她脖颈散发出的丝丝甜意。

这也许就是幸福的模样吧？

我贴在加加的耳边说，我们就在这座城市安家吧，我们一起努力，将来在智城买一套房子，每天都这样开心。

加加没有说话，柔软的身体转了过来，脸上一片绯红，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智城的住宅与传统住宅相去甚远，从外形上更像是一棵棵巨大的梧桐树，挂着圆形的球果，到了晚上，亮起来的梧桐树和球果拥有这着童话般的浪漫。这些球果里面的结构是两层或三层的居住单元，也可以叫别墅。秋果屋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360度采光，每一个球果都不会遮挡其他球果的光线，在里面居住视野也好到爆炸。树干里是暗藏玄机的地方，里面集成电梯、物流等一些列管道。加加特别喜欢其中物流的设计，万联网上订购的东西，在树的根部投递，可以通过这个管道传送，直通住户家里一个凹陷的部位，让购物更加方便。

我们

被智城深深地吸引着，加加被智城深深地吸引着，他的现代让人着迷，它的奢华让人心动，刺痛人的虚荣心的同时，又让虚荣心像河豚一样膨胀。加加想成为居住在球果里的那批人，而不是在球果外面啧啧艳羡的人。当然，这里的房价和居住成本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没有一定积累、没有持续的经济收入，就算拥有一个球果，也住不起。我们只能保留着自己卑微的理想，暂时在新城，也就是，也就是现在的老城定居。加加给我订了一个期限，我们最长五年要在智城买房子。

时限一步步逼近，加加越来越焦躁，我越来越心痛。我想让加加的心和我在一起，而不仅仅是因为我们把利益捆绑在一起，肉体陈列在一起，我想要的是心灵共生在一起。这样的生活让我觉得生活毫无意义，可又不知道如何改变。我只能呆呆看着她，要不躺在床上，要不靠在沙发上，戴着家用VRplus游戏机玩游戏，虽然呼吸如同睡着了一样均匀，但是我知道她已神游天外，也许在埃及金字塔边上感受千年的风沙，也许在玻利维亚的某个湖泊的小船上晒太阳。

烦恼。有的人心烦了就吸烟，有的人压力大了会喝酒，而我却开始和人工智能聊天，起码不算自说自话，起码可以缓解孤独。

这天晚上，我对正在玩游戏的加加说下去走走，她心不在焉地回了

句“捎点酸奶和锅巴”就不再理我。我从公寓楼里出来，夜色在灯光中温柔缱绻，新月在云雾间只留下半个身影，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的空气带着泥土的芬芳，柏油路被路灯塑封上一层釉面，风吹到身上增添一丝丝的清凉。到哪里去？做什么？我完全茫然，随便走走，不知道目的地的行走。我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切割痛感，反而感到心碎再扩散。我把耳机贴纸贴到耳朵的内侧。我这样做不是为了给人打电话，也不是为了听音乐，而是启动智能睡眠语音管家，把依依呼唤出来。

“你好，我是人工智能睡眠管家依玲，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我半天没有找到开场白，咕哝了几下喉咙。

“你是不是不开心？”依依的声音如峰顶积雪一样顺滑，却让我心头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