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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八姑娘回到家就病倒了,直挺挺躺在床上,睁着两只眼睛望帐子顶。她想不明白,她不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自觉自己足够漂亮,轻薄的春衫被水打湿,半含半露的扑在祁弘明怀里,他竟然只是露出了惊讶的神色。从小祁弘明对她都颇为照顾,而这一次,他连半分怜惜都没有,他像是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他们之间会有可能。他竟然如此笃定!
如今她的名声已经这样,她只能寄希望于祁大老爷,祁大老爷是她的亲舅舅,或许还能顾怜她,或许还能有一线转机。
也不用刻意宣扬,这种事最是令人津津乐道的,又不是自己家正经主子,下人们嚼说起来也愈发没有顾忌。不出两个时辰,也就传得沸沸扬扬了。
墨烟时常跟着萧慕在外头跑,各种消息来源自然不少,此事知晓得极是详尽,连严八姑娘穿的烟粉色通袖袄和头上戴着几朵花钿都一清二楚。因着是在萧慕跟前儿,他言辞颇为收敛,但说到精彩处,眼睛里的神彩却掩饰不住,也就只差没手舞足蹈罢了。
谢琳琅倒有些好笑,墨烟一个半大小子,竟然对八卦尤为热衷。转头又瞧见青杏伺候在一旁,两眼睛看着墨烟,听得一脸认真。
墨烟又道:“奴才这些年跟着王爷跑前跑后,再不济也算有些见识了,这位严八姑娘竟还是让奴才大开了眼界,前脚未婚夫婿刚没了,后脚就来勾搭小叔子!也不知道这脑袋瓜子里倒底是怎么长的,也真够有本事,别人顶破大天儿去,想想也不敢做啊,偏她不仅敢想,想了还就敢做!可把她的亲姐姐亲妹子坑苦了,严家嫡五女早就与吴总兵庶子定了亲,虽说是庶子,但却是个上进的,又能带兵,还有那样一个爹,将来保不齐有大出息呢!若不是吴夫人瞧不上他姨娘,这桩好亲还轮不到严五姑娘头上呢!这回子可好,吴总兵今早进京,中午就听说了严八姑娘这事,也不顾还是在宫里,劈头就把吴夫人训了一通,说她给庶子定的好亲事!依奴才瞧着,严五姑娘这桩亲事怕要黄了。”
谢琳琅也暗道这严八姑娘实在不堪了些,未婚夫婿才没她就开始给自己找下家儿,如今在外又隐隐有了些克夫的名声,任是哪家的婆婆也不会愿意给自己儿子找这样的媳妇。也怪不得祁夫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口,想来也是气极了罢。
墨烟回禀完就退了下去,青杏仍是一脸没听够的模样,谢琳琅笑道:“难为墨烟说了这大半晌,连口水都没喝,他跑得倒快,我还想着赏他一盅杏仁酪呢,他倒跑了个没影儿。”又看向青杏道:“你去给墨烟送去罢。”
青杏笑得眉眼弯弯,应了声是,抬头又见谢琳琅笑着看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道:“奴婢也顺便再打听一下后续如何了,回来也好禀王妃知道。”说完就跑了。
晚上小厨房煮了一锅八宝粥,因不能放桂圆,便多放了些红枣跟莲子,直接摆了个红泥小火炉在小炕桌上,将八宝粥连锅坐在上面,嘟嘟冒着热气。
谢琳琅胃口好,一连用了两碗,吃了几个脆皮豆腐卷儿,又吃了四五个剥了壳儿的虾子。
萧慕用完晚饭往外书房去了一趟,最近宫中事多,来王府求见之人也不在少数。等他回到谨兰院,进了内室,就瞧见谢琳琅躺在罗汉床上,缎子一样的长发散在枕畔,旁边的小几上摆着盏戳纱灯,床上幔帐垂挂,两尾红穗子丝丝缕缕的坠下来。
他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她,躺在她身侧轻手将她揽在怀里,抚着她黑鸦鸦的发。
她身上热乎乎的,闭着双眼,睡得无知无觉。他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小腹上,心里有种异样的温暖,仿佛这一生,如此就知足了。
第二日便是宣城长公主府的春禊宴。
宣城长公主的驸马是施老夫人的第二子施方海,施方海美仪容,在京城中都是极有名的,但若论起才华来,遑论比之于长房的施方焕,就是比之于他大哥施方浩还不及。本朝对驸马在朝堂之上又没那么严格,能尚宣城长公主委实是他之幸了。
先帝还在时就极其宠爱宣城长公主,皇后生下长子后伤了身子,一直未能有孕,近四十岁才又诊出喜脉来,后来生下一女,先帝十分高兴,当下就赐了封号,将宣城郡划给她做食邑。宣城长公主小时候就极为漂亮,乌亮亮的大眼睛随了先帝十成十。有先帝之宠,且她又聪慧,当权力触手可及时,她也难免涉足政事,后来五王争大位,她卷入其中,不管后宫还是前朝,那些个阴私事她几乎插手了一半之数。
最后当今圣上得登大位,圣上又是她嫡亲的兄长,她权势极盛时,公主府所养幕僚不下于亲王。但是熙和三年,太后临去之时单给她下了道懿旨,命她于公主府好好调养,所有幕僚皆被谴散。自那之后,宣城长公主便再很少露面,但毕竟是圣上唯一的嫡亲胞妹,在本朝所有公主当中,她的供奉依然是无人能及。
宣城长公主府原是前朝石相府邸,石相穷奢极侈,曾派百官监管,动用千名劳工,竟将淇河之水引入府中,大修园林命名淇园。并引《诗经﹒淇奥》中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一句,在淇园中遍种竹林,花费数万之资,却没能养活。最后还是前朝宫里的明贵妃出得主意,说是紫竹可在北方成活,于是这淇园之中便有一片紫竹林。
紫竹竹杆为紫黑色,柔和发亮,隐于绿叶之下,甚为绮丽。
此次的春禊宴就设于淇园之中。
淇水清澈,被人为分成几股清流,蜿蜿蜒蜒,清水一带绕园而流。园中还有一处十分有名的景致,也是前朝石相命人所筑,名叫瘦桥。这座瘦桥于文人墨客口中称扬百年之久。
瘦桥筑于淇水最宽处,桥身极窄致,仅能容一人通行。上修九曲栏杆,曲槛雕楹,映于碧波之中,迤逦无限。
三月三修禊,本就是以水为主,男客女客隔于淇水两岸,曲水流觞亦是必不可少。
如今既热,水畔少女已然换上轻薄春衫,或执水,或嘻闹,或动或静,皆是景致。
卫长谨下个月就要大婚,如今也算是闭门待嫁,一应宴请大多辞了。况且此次宣城长公主府上还请了阮年,她就更不好来了。
谢琳琅因为有孕并不往水边凑,便在正厅里跟来的客人们说笑些闲话,女人们凑在一起,几句场面话说完了,便开始讨论现下流行的衣裳料子,宝石首饰,若假装听不见时不时漏出来的两句机锋,也算是言笑宴宴,颇为和乐。衣裳首饰也都说完后,原本端着的矜持庄贵架子也垮了不少,三三两两围成一堆儿,便开始讲究八卦,从现下京中传遍的,到谁家后宅里隐着不往外露的,大到前朝国事,小到婆媳妯娌闹矛盾,林林总总,五花八门。
谢琳琅做姑娘时,这些熟识的夫人奶奶们好歹碍着有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在,说得也并不十分露-骨,如今她也嫁了人了,这些媳妇子说起男女之事来脸不红心不跳,她初时听听还闹了个大红脸,如今也能稳稳在一旁坐着了。只不过若让她说出口,还是不能。
她身边坐了一位京卫指挥使程大人的夫人连氏,她与谢琳琅一样都是刚成亲没多久的,两人还是同龄,都是刚满十五岁,连氏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儿,大眼睛一眨一眨,十分讨喜。初时说话儿还有些拘谨,一口一个王妃娘娘叫得十分恭敬,后来各报了家门,连氏的母亲竟然是卫夫人远嫁云南的亲妹子,也算是正经子的亲戚了,有了这一层关系,两人说话也都实在很多,熟识之后,连氏便露出本性来,手里捏着柄坠铜角穗子的团扇,对谢琳琅抱怨,“我家那位简直比个冰块儿还不如,一整天也少见个笑模样儿,偏还管得宽,这个月份了还不让我脱外头大衣裳,人家都一层纱了,我还夹棉呢!都不好意往淇水边上凑!”又扬了扬她手中的团扇道:“瞧我没脸见人的,都拿这个挡着脸了。”
三句话里头就有半句还算着调。
谢琳琅故意瞪她一眼道:“你及笄时的小字不还是你家那位起的?不是叫舒窈么?在舌头尖儿上卷一圈,腻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好意思抱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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