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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和碧桃并着肩迈出门槛儿的时候,府里各房各院儿都已经听到动静聚集到了院子里。所有的人都穿戴得整整齐齐,眉头紧蹙,神色不安,看来也是和我们一样为了等消息而一直没有睡下,刚一听到响动就跑出来看看情形。
前府的大门这会儿已然敞开是确定无疑的事儿了,街道上敲击铜锣的声音惊天动地。碧桃吸了口气,看向我,“这是在打更吗,可这大半夜的哪里有敲得这么个震天响的道理?”正说着,碧桃身子猛地一颤,又是一阵惊雷般的锣鼓声,声音听上去好像就在离府门不远的地方。还没等我们缓过神来,外头忽然有兵勇一边敲着铜锣一边在放声喊着:“朝廷旨意,各家各户都把府门打开,男女老少都站到府门前来,亲眼看一看伙同朱三太子叛乱的下场!朝廷旨意,各家各户……”
这个声音越来越近,这个时辰的天本该是黑沉沉的,可由于街道上聚集了太多的火把,这会儿整个明珠府的上空都被照得通亮通亮的。安总管突然间提着衣摆打着灯笼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院子里赶,看见我们都站在那儿,跺着脚喝道:“还磨蹭个什么,还不快到府门口去,你们一个个都长了几个脑袋!”
哗啦一下子,身边处处人头攒动,大家都跟逃命似的往前头冲,我和碧桃的步子慢,等到了府门口的时候,别的人都已然站定,一个个的脸色都像死过一回一样。我紧紧攥住拳头,想避开眼睛不看,可那个敲锣的兵勇此刻却紧盯着我,我一嗔,倒吸了几口凉气,硬着头皮睁开眼看向府门外。西面钟鼓楼的方向,好像是走了水了,一片火光冲天,火势越烧越大,整个天都被这火光给照亮了。而府门前不远处的地面上,数不清的用白布裹着头发,穿着红布衣服的人横卧在街道上,脚被绳子连在了一块儿,最前头被几匹马牵着正在由西往东行进。他们都已经断了气,身子一动不动,脸上,胳膊上到处都是刀痕,一定是刚死了没多久,到了这会儿还在淌血。身子过处,拖出了几道又宽又长的血痕。
街道两侧的人家都已经把门敞开,有几个孩子看见了忍不住哇哇地哭个不停。府门口不时有举着火把的兵勇骑着快马从这些队伍前经过,他们的刀都露着刃,有几把上面甚至还沾着未干的血迹。骑在最前面的那个兵勇人高马大,看模样有几分像上回见过的那个九门提督,他骑着那匹快马从鼓楼的方向一路跑过来,边挥鞭子边厉声一遍遍地喝道:“贼首杨起隆下落不明,有胆敢包庇窝藏逆贼者,知情不报者,斩!”他身后跟着一群身着黄马褂的大内侍卫,腰间都配着刀,正在挨家挨户地进府搜查。老幼妇孺的尖叫声铺天盖地,可这回不是索额图私自寻事了,而是动了真格儿,谁也拦不住他们进府,就连我们府上也不能例外。
那群大内侍卫很快就搜到了我们这儿,安总管嗖地跑过来给那些人哈了哈腰,“这位军爷,我们这儿是兵部尚书的府邸,您看这……”那个人猛地撇开安总管的胳膊,“什么兵部尚书府邸,就算是亲王府郡王府,今日也躲不过去!”说完提起火把带着身后的侍卫大步往内府踱过去。碧桃扯了扯我的袖子,轻声道:“这个杨什么叛贼的,该不会藏在我们府上吧?”
我一惊,看向碧桃,“姐姐,少奶奶那这会儿还没人呢!”碧桃忽地瞪大了眼睛,“这,这可怎么是好?”她眼神恍惚了几下,忽然拉着我一个劲儿地往里面跑。那些搜查的大内侍卫粗野得很,拿着刀见到房门就一脚踹开,而后举着火把到处搜查。他们能如此放大了胆子,竟连我们府上这样的身份都不管不顾,一定是得到了上头的严命。他们搜得极为仔细,凡是能藏人的地方,就连花园子里的一草一木都不放过,看样子真不像是来故意闹事儿的。
寒玉已经带着睡眼惺忪的淳雅和博敦走出了后院儿,来到了人多的院子里,奶娘此刻也抱着小揆叙站在了寒玉的身边。一路跑过来府上的人基本上都见齐了,就只剩下公子和少奶奶不在。我和碧桃恰跑到正房外的回廊处,却被一个刚刚赶到的领头的大内侍卫给拦住。我们俩被他的刀一惊,喘着气儿踉跄了几步,那个人往眼前的几间屋子瞅了瞅,挥着刀指着少奶奶的那间房,随即侧过头对身后的一个侍卫喝道:“进去搜!”
“别!”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公子蓦地走出房门把门合上,转过身上前走了几步,“这位军爷,内人怀有身孕,见了刀光怕是要受惊吓,还请您务必行个方便。”那侍卫头儿左右瞧了几眼,偷偷接过公子递给他的银票塞进袖子里,朝身后的几个侍卫喝道:“你们分头到别的院子里去搜,这儿我亲自搜查!”那些人俯身道了声“嗻”而后一溜烟地向各个方向跑过去。
那个侍卫头儿等到周遭没有他手下的人了,笑着朝公子点头哈腰了一阵,“公子别见怪,我们这也是例行公事,您说这堂堂的明相府哪里会窝藏什么叛贼,说出来可不笑话嘛!出来时曹爷特意吩咐过了,您这儿我们一定得放轻些手脚,这里里外外到处都是宫里主子们赏赐的物件儿,要是磕坏了一丁点儿我们就是把亲娘老子卖了也赔不起啊!”
公子淡淡笑了笑,“折腾了一整夜也没个歇息,也实在
是难为你们了。”那人扬了扬眉毛,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谁说不是呢,本想着大过年的这夜里总该回家搂媳妇儿了吧,嘿!没成想出了这么档子事儿。这狗娘养的什么朱三太子,您说这孙子好好的闹腾些个什么,就是万岁爷不斩他,我都恨得牙痒非找他……”他说得正起劲儿,忽然瞥见那些个侍卫搜完了后院儿正准备回到这里,顿时敛起了自己那副张牙舞爪的怪样子,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
“回爷话,没搜到什么可疑的。”那侍卫头儿朝公子哈了哈背,转过身子猛一挥手,“往下一家!”
……
闹腾了一整夜,实在是累得睁不开眼,幸好安总管自己也是一宿没睡,才破天荒地放我们歇息一日。老爷和大奶奶大清早平安无事地回到府里的时候,我们都已经回房睡下,故而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大事儿我们也顾不得了。不过晌午饭后听子清哥说了昨晚在宫里的情形,我和碧桃还真是捏了一把冷汗,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死关头,有惊无险。
事实上,府里的人都知道,就在去年春天吴三桂上疏朝廷请求撤藩的时候,文武百官为此争论不休,而老爷却恰恰是极少数的几个坚决力挺撤藩的人。吴三桂叛变的消息传到京城时,索额图回到宫中先后两次上折子奏请皇上处死以老爷为首的几个主张撤藩的大臣以换取吴三桂罢兵。当时的情势对老爷很不利,响应索额图的大臣占了绝大多数,偏又不巧遇见朱三太子在钟鼓楼周遭叛乱的事儿,而叛乱的地点和明珠府仅仅隔了一条街。
皇上看过索额图等人递上的折子后并没有当机立断,而是下旨关闭宫门,独自在乾清宫里沉思了一整夜后方召集文武百官上朝,并亲自宣了旨意:吴三桂虎狼之心早已有之,今日撤亦反,不撤亦反,不如先发。撤藩出自朕意,明珠,米思翰,莫洛何罪之有?此言一出,皇上在金殿上对索额图那群人严加斥责了一番,说朝廷正值内忧外患,不想着齐心合力对付叛贼,却还在一个个互相排挤。索额图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在朝上彻彻底底地吃了一回憋,而老爷命悬一线,眼下总算是有惊无险。
那夜之后,君臣方上下一心,开始决议征讨吴三桂一事。皇上钦赐龙泉宝剑,授命安亲王岳乐为定远平寇大将军,率军荡平吴三桂的叛军。尽管如此,持观望态度,首鼠两端的人仍然比比皆是。北有察哈尔王暗中窥测,南有吴三桂揭竿而起,京城周边打着“反清复明”旗号的会众又层出不穷,朝中一些汉大臣表面虽坚挺,可暗地里却悄悄有了行动,纷纷安排自己的子女家眷回南安顿。京城已是四面楚歌,一些年长的汉儒也挑准了这个时候告老返乡,离开这个处处都涌动着不安味道的地方,这其中就包括公子入读国子监时的老师徐乾学。我头一回实实在在地感受到动荡离自己是多么的近,似乎京里还没有太平几日,大乱之年却又要到了。
……
三月,少奶奶快要临盆了,府里上上下下为了迎接这个小生命到处都是忙忙碌碌的。廿五日,我随着寒玉出府去布庄置办几匹苏杭绸缎。
我正在布庄里挑颜色,额前的刘海却忽然间被迎面吹来的风嗖地一下子给吹乱了。寒玉停下手,我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数不清的男女老少正朝着同一个方向如潮水般地涌过去。布庄老板走到门口前后张了几眼,随即撤下门帘子,对着我们挥了挥手,“两位贵主儿,今儿个打烊了,您改日吧。”未及我们开口,已是被那个老板支到了门口。
街道上人声鼎沸,要回府根本就找不到道儿,没一会儿的功夫,我和寒玉已然被挤到了人群里。没法子,只能紧跟着那些人的步子,也不知道他们要上哪儿去。走着走着,周边的人渐渐停了下来,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同一个方向看,不少人的手里拿起烂菜叶子,鸡蛋,碎瓷片儿朝着斜上方扔过去。我踮起脚尖儿方看到不远处的高台上,一长一少两个人正背着手跪在正中心,他们的手被反绑着,穿着白色的囚衣,衣服上有鞭痕,脖子后插着一块白色的牌子,上面的字很小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身后有一个高高的绑着绳子的邢台,两侧站着两排佩刀的兵勇,个个怒目圆瞪,神情严肃。
我侧过身子躲过后头砸过来的东西,缓了缓气儿,“颜主子,这是哪儿?”寒玉顿了顿道:“菜市口。”这时,周遭围观的百姓都高举着手臂,使劲儿朝高台的方向砸东西,边砸嘴里边骂个不停。过了一会儿,有一个穿黄马褂的兵勇站到台前朝民众们压了压手,叫骂议论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来。又过了小半晌,只见邢台的后方走来了几个身着朝服的大人,我仔细瞅了瞅,忽而一嗔,那几个人中竟然有老爷。
我看了眼寒玉,她此刻也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台上。那几个大人在侍卫的安排下各自坐好,他们面前的那张长桌上摆放着一卷圣旨,一尊香炉,一方砚台,一支毛笔和一块红色的令牌。老爷端坐在左侧,中间是康亲王杰书,右侧则是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香炉里的香燃了近一半,这时,康亲王杰书朝左前方的那个穿着黄马褂的侍卫挥了挥手。
那个侍卫按住刀柄点头致意,而后走到长桌前,双手恭敬地
作品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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