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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情绪的浪潮翻腾不息（第1页）

簪曳是在三月的最后一日开口唤阿娘的。

那一日，江江如往常很多时候一样提着食篮和从集市上收罗来的小玩意去厨娘卫氏的家看女儿，一只脚甫踏入院门，便听见女儿撕心裂肺的嚎啕声自里屋传出。

慌慌张张将拎在手里的东西搁置于小院石案上，她拔腿就往哭声传来的方向跑去，单手捏着掉漆铜环将里屋的门推开，她一眼就看见了床榻上泪如泉涌泣不成声的簪曳，和床榻旁因小妹突然情绪崩溃而略显无措的鹿生。

似将从睡梦中惊醒，小姑娘薄如蚕翼的上眼睫和长长的下眼睫还粘连在一起，被眶子里流出来的泪珠子一浸，湿答答的，像极了烟雨朦胧的四月，垂在江南湖堤旁的根根柳丝。

听见开门声，逶在床榻边手足无措的鹿生下意识回过头来，漆黑的瞳仁里映入提裙快步走入的女子，他急忙招呼，“姐姐你来了。”

“鹿生，”江江一面靠近榻上近乎失控的簪曳，一面问，“生何事了？”

“我也不晓得生何事了，方才都还好好的，大娘哄睡簪曳后出了门，喏，”说着，鹿生抬手一指，指着洞开的轩窗下摆有笔墨纸砚的那张书桌，“我就在那里默千字文，还没写出几句来，簪曳忽而就从床上坐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放声大哭……”

交谈的间隙，江江已走到床榻边伸手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搂进了怀里，就在母女二人肢体接触的那一刻，小姑娘边抽泣边不大真切的唤了一声，“阿……阿娘……”

以为自己听错了，江江低头望着趴在自个儿怀里不停耸动双肩的女孩儿，难以置信的确认，“簪曳，你……你刚刚喊我什么？”

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询问，小姑娘只一个劲儿的、狠了的哭，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像是悲恸到了极点，可是……

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乳臭未干涉世未深，又能因何伤情至此？

母女连心，江江的五脏六腑也跟着揪到了一块，她一只手揽过怀中小姑娘的肩，一只手放在小姑娘乱糟糟堆在后脑勺处的绒上，温声娇哄，“不哭不哭，簪曳不哭……”

过了半盏茶时间，约莫累了，怀里的小姑娘哭声渐小，但她噙在喉间的哽咽一声未歇，她就用抽噎不止的声儿再一次喊了句，“阿娘……”

这一次，江江确信自己没听错，且听的清清楚楚。

人的感情真的很奇怪，不过一个称谓，却好似有山呼海啸撼天动地之势，轻而易举就将情绪的浪潮引的翻腾不息。

数年前凄风苦雨的长夜里拼了半条命才生下的女儿，如今窝在她怀里含糊不清的唤阿娘，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十九岁抱着阿娘的尸身跪在金銮殿外，她看这世间，入目尽是一片了无生趣的灰黑，就像人生已经走到了光亮的尽头，往后再迈步，脚下只有一段又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惨暗，但当今日今日她的女儿在她耳边唤了一声阿娘，湮灭在十九岁那一年的光亮似忽而穿透时间的缝隙往前延伸了，不仅映亮了她今时今日之前的黢黑岁月，还将她从今往后的未知岁月也照的亮堂堂的。

克制住因情绪跌宕而生出想要掉眼泪的冲动，江江脆生生的答了一个“哎”字，并不停回应怀中小姑娘，“阿娘在，阿娘在这儿……”

母亲宽柔的怀抱和温缓语气似给了小姑娘安全感，她失控的情绪慢慢平复，将悬在喉间的哽咽声往肚子里咽了又咽，小姑娘仰起一张涕泗横流的面庞看向头顶上方属于阿娘的脸，用她这三四年短暂为人生涯里从不曾有过的悲伤语气断断续续说“阿……阿娘，我……我……我做了一个……一个梦，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的梦……”

“不怕不怕，只是一个梦，”江江轻拍着小姑娘后背，一边安抚一边轻笑着询，“被吓成这样，我们簪曳究竟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我梦见……”

许是梦里的情形果真可怕的很，回想起睡着时浮现在眼帘上的一幕幕，小姑娘好不容易缓解的哽咽声又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见状，江江心软的像一滩经不起半点分量的春水，她赶忙出声企图岔开怀中人思绪，“好了好了，不想了，梦里的事就都留在梦中，阿娘又带了好多好吃的和好玩的，全都是簪曳和阿兄最喜欢的，快把眼泪擦干抹净，咱们……”

江江还没有说完，便被怀中人打断，似怕新一波的哽咽声又会将话语冲散，小姑娘说的很快很急，她说——

“阿娘，我梦见欢喜阿舅……死了。”

死了这两个不吉利的字眼响在耳边，江江眼皮猛的跳了一下。

明明她方才还拍着怀中人后背如无其事般的安慰怀中人不怕不怕就只是一个梦，但当得知梦的内容，梦外的她也不自觉生出了股子悚然感。

“小……小喜……”情不自禁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江江看向女儿的目光逐渐变得惶恐不安。

察觉到母亲情绪的转变，小姑娘伸出手轻轻抓住母亲衣裙一角，“阿娘，从前……从前阿舅家里的后门是不关的，簪曳想见阿舅，就打那道门溜进去，门后总有人领着簪曳去到阿舅所在的地方，可是……可是阿娘，阿舅家的后门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关上了，簪曳天天去敲，一直敲到被阿兄现抓回家中，也始终没人来替簪曳开门，阿娘……”

小姑娘抓住母亲衣角的指尖一点一点收拢，用力到胖乎乎的小手泛出青白痕迹来，才继续往下说“簪曳的梦也是从敲阿舅家后门开始的，簪曳一直敲一直敲，最后敲来的……”

“竟是……阿舅的死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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