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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必再去,老师已经在帮我们了。”独孤尚道,“我常听人称道姚融做事谨慎周全,这样的人,必知道因政变诛族之罪引发斩草除根、一个不留的道理。可是如今他已拿下了父亲,却放任独孤王府清静如常,只派遣军队围困四周,仁慈得不可思议。我想问题定出在朝廷中枢,想是有人压下了此案,有意在为两方调和。而有此能耐的只有五大辅臣,裴行素与父亲不合,华伯父亦在此案的嫌疑之列,那么眼下除了老师,还能是谁在暗中相助?
贺兰柬连连点头:“少主说得是。”又道,“如今姚融既然敢在永宁拿下主公,前线那边,怕也有梁州府兵前去挚肘了,所以他才有恃无恐。只是我们的亲信都在怒江军营,都城这边,唯有北陵营的一半――”
“什么人!”宇文恪忽然厉喝,身影飘动,猛地推开房门。
房外细雨潇潇,素裙女子站在檐下,纤婉如清风一缕。
“夫人?”宇文恪这才看清,夜色魅惑,那女子面色苍白惨淡,一动不动,宛如静谧入定的幽灵。他愣了愣,讪讪退后一步。
“夫人,进屋说话罢。”身后的侍女扶着女子的手臂,感受着她冷如冰玉的体温,忍不住劝道。
“不用了……”女子虚弱的声音。此前她一直在低头沉思,此刻才微抬了面容。烛光映入那双聪慧沉静的凤目,目光流动,依旧清澈如水。
“尚儿,”她望向独孤尚,轻轻颔首,“你过来。”
独孤尚依言走到她面前,张了张口:“母亲,父亲他……”他此生最不忍在母亲眼中望见伤痛,于是努力斟酌着措词,想要温言劝慰,然而郗绋却摇了摇头,轻声打断他:“母亲都听到了。”
独孤尚默然,抿紧了唇角。郗绋亦不言语,望着眼前少年自幼便坚毅的目光,心中微感酸楚,亦是无奈,低低叹了口气。
这便是命罢。
他父亲一生想要逃离的沉重命运,从此是他要去承担。或许,比之以往任何一个独孤家的男儿,他要面对的,将是谁也无法想象的艰难道路。郗绋抚着独孤尚柔软的黑发,目光温柔,微微而笑。“好孩子,是母亲对不起你。”她喃喃道。
独孤尚迷惘于此话蕴藏的深远,正自不解,却见她低下头,已将腰间的宋玉笛解下,系在自己身上。
“这是鲜卑主公的权令,绝不可遗失。”
这玉笛是父母的定情信物,母亲此生从不离身,却在此刻传给自己――独孤尚吃惊地看着她,隐隐生出不详的预感。他的面前,母亲的面容再无素日如月华般的皎洁明亮,一时黯淡至此,让他连她眼角渐生的湿润,都不能看得清晰。
“是我连累了他啊。”郗绋微阖双目,悄然叹息。
无人听清她的低声自语,她伸手拭干泪水,抬眸转顾室中三人,慢慢道:“玄度既已被囚,事情至此,为鲜卑大局着想,尚儿不能再出任何差错。你们三人并府中所有鲜卑武士连夜出秘道,护送尚儿北上云中,至于解救玄度一事,我去。”
“不行!”独孤尚断然道,“如今骑兵不能妄动,朝中无人周旋,军、政两道都不通,母亲又有什么办法?”
“郗氏在北朝的部曲有上千人,俱有一身出色武功,每人皆可以一当十。我会即刻动身去城外救你父亲,”郗绋目光温柔,安抚着他的情绪,温和道,“尚儿,再听母亲一次,快则十日,迟则一月,我们在云中会合。”
独孤尚深觉不妥:“畏罪潜逃,难道就是安身之道……”话未说完,翳风与风池两穴之间猛然一阵刺痛,意识顿时晃散,身子摇摇欲倒。
石勒忙抱住他,惊怒:“贺兰柬!你要作甚么?”
贺兰柬并不解释,他也没了力气解释。方才一指已耗尽他所有的精力,一时脚下虚软,瘫坐在地。“夫人……放心去吧。”他望着郗绋,气若游丝道,“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贺兰,”郗绋微微而笑,“多谢你。”她盯着独孤尚闭目睡去的面庞,久久不舍移目。
“夫人!”贺兰柬叹息起来。
郗绋闭目,长吸一口气,倏地转过身,望着面前的侍女:“阿晥。”
钟晥忙道:“夫人可是要我去通知郗氏诸人?”
“不,阿晥,我另有更重要的事要拜托你。”郗绋轻声道,“你随我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若这一次,我和夫君真有不测,请为我照顾尚儿。”
“夫人!”钟晥惊道。不等她摇头恳求,眼前素裙飞影,已如惊鸿飘然下山。钟晥怔怔瞧着风雨中那抹纤细得近乎脆弱的雪白,只如同飞蛾一般,毫不迟疑地便坠入了如渊黑夜。
两个时辰后,诸人从秘道出了洛都。到了城外才知,不论官道小径,北陵营将士百步一哨,防守之严密,并不亚于王府周侧。宇文恪不得不冒险引出伐柯,诸人换上伐柯带来的北陵营甲衣,一路凭着伐柯的令箭,蒙混过关。至次日近暮时分,才到达济河渡口。
细雨一路飘洒不止,傍晚时渐渐转急。河上风浪正高,渡头船只并不多。石勒和宇文恪快马沿水分支的流向寻到附近的渔村,以重金买下一艘客船,两人又问那渔夫要了不少干粮,扔下一大摞金铢,匆匆便走。浅滩处,石勒快速拾掇过船舱,待要扬帆启程时,环顾四周,惊觉不见了宇文恪的身影,焦灼下跺足暗骂,才要上岸去寻人,却听到前方马蹄声踏踏急作,一抬头,便望见昏暗的云霾笼着岸边草木氤氲,那高大的身影正自风雨中急速奔来。
贺兰柬等人还在渡头相候,石勒牵挂独孤尚的安危,见宇文恪这般耽搁功夫,自然埋怨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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