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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成公二年(第1页)

鲁成公二年

公元前589年,鲁成公二年。

二年春,齐侯伐我北鄙,围龙。顷公之嬖人卢蒲就魁门焉。龙人囚之。齐侯曰:“勿杀!吾与而盟,无入而封。”弗听,杀而膊诸城上。齐侯亲鼓,士陵城。三日,取龙。遂南侵,及巢丘。

二年春,战争如期爆发,齐顷公率军入侵鲁国北部边境,包围龙地。齐顷公的宠臣卢蒲就魁攻打城门,被龙地的守兵俘虏。齐顷公紧张了,派人喊话:“不要杀他!我可以与你们盟誓,不进入你们的领土。”龙地人不听,杀了卢蒲就魁,而且将他的尸体绑在城上。齐顷公亲自擂鼓,将士们爬上城墙,奋战三日,攻取龙地,顺势南下,抵达巢丘。

卫侯使孙良夫、石稷、宁相、向禽将侵齐,与齐师遇。石子欲还。孙子曰:“不可。以师伐人,遇其师而还,将谓君何?若知不能,则如无出。今既遇矣,不如战也。”

夏,有……

石成子曰:“师败矣,子不少须,众惧尽。子丧师徒,何以复命?”皆不对。又曰:“子,国卿也。陨子,辱矣。子以众退,我此乃止。”且告车来甚众。齐师乃止,次于鞫居。新筑人仲叔于奚救孙桓子,桓子是以免。

既,卫人赏之以邑,辞,请曲县、繁缨以朝。许之。仲尼闻之,曰:“惜也,不如多与之邑。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名以出信,信以守器,器以藏礼,礼以行义,义以生利,利以平民,政之大节也。若以假人,与人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弗可止也已。”

为了救援鲁国,卫穆公派孙良夫(桓子)、石稷(成子)、宁相(俞子)、向禽入侵齐国。在新筑遇到齐军,石稷想撤退,孙良夫以为不可,说:“带着军队讨伐别人,遇到他们的部队就回去,可怎么对国君交代呢?如果知道打不过人家,就应该不出兵。现在既然已经遇上了,不如一战。”

接下来,不好意思,断片了……《左传》毕竟是本很古老的书,文字偶有缺失,也是可以理解的。根据前后文推测,这里应该是写齐、卫两军交战的情况,结果卫军战败了。当初主战的孙良夫,这个时候却想着赶紧撤退。

石稷说:“我军已经失败了。您如果不多坚持一下,恐怕会全军覆没。您丧失了部队,用什么来回复君命?”

没有一个人接石稷的话,包括孙良夫。

石稷又说:“您是卫国的卿。您有个闪失,那就是卫国的耻辱了。这样吧,您带着大伙撤退,我顶在这里。”

孙良夫竟然就真逃跑了。

石稷带着部队死战,而且对齐国人宣称“前来支援的战车甚多”。齐军见其阵形不乱,又听说卫国的援军在路上,也就停止追击,驻扎在鞫居。

孙良夫能够顺利逃脱,除了靠石稷死顶住齐军,还多亏一个人的救助——卫国新筑大夫仲叔于奚。战后,卫国将城邑赏赐给仲叔于奚,以示褒奖。仲叔于奚却辞谢了,请求“曲县”和“繁缨以朝”,得到批准。

“县”通“悬”,引申为钟、磬等悬挂的乐器。依周礼,天子的乐器四面悬挂,称为“宫悬”;诸侯的乐器三面悬挂,称为“轩悬”或“曲悬”;大夫只有左右两面,称为“判悬”;士则只有一面,称为“特悬”。

繁缨则是马匹的一种装饰,仅限于诸侯使用。

仲叔于奚以大夫的身份,要求使用曲悬,驾着繁缨装饰的马车去朝见国君,被卫穆公允许。当然是僭越了。孔子听到这件事便说:“可惜了,还不如多给他点城邑。唯有器物和名号,不能借给别人,这是国君必须掌握的。名号用来赋予威信,有威信才能使用相应的器物,各种器物都包含了礼的精神,行礼是为了推广道义,遵循道义可以产生利益,有利益才能治理百姓,这就是政治的大原则。如果将名号和器物借给别人,等于将政权交给别人。政权丢了,国家也就丢了,这是没有办法阻止的。”

孙桓子还于新筑,不入,遂如晋乞师。臧宣叔亦如晋乞师。皆主献子。晋侯许之七百乘。子曰:“此城濮之赋也。有先君之明与先大夫之肃,故捷。克于先大夫,无能为役,请八百乘。”许之。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韩厥为司马,以救鲁、卫。臧宣叔逆晋师,且道之。季文子帅师会之。

孙良夫从新筑回来,不入国都,直接跑到晋国请求派兵支援。与此同时,鲁国的臧孙许也来到晋国请求出兵。两个人都请克做主。克向晋景公提出请求,晋景公答应了,允许他带七百乘兵车去讨伐齐国。克说:“这是城濮之战中我军的规模。当时有先君文公的圣明和诸位先大夫的敬肃,所以能够获胜。我与诸位先大夫相比,还不够资格当他们的仆人,请给八百乘。”晋景公答应了,于是克率领中军,士燮佐领上军,栾书率领下军,韩厥担任司马,去救援鲁国和卫国。臧孙许代表鲁国迎接晋军,并做向导开路。季孙行父率领鲁军与晋军会合。

这里要说明一下,晋国的上、中、下三军各有元帅和副帅,副帅既是元帅的副手,也领有相当一部分军队。所谓“克将中军,士燮佐上军,栾书将下军”,也就是中军副帅、上军主帅、下军副帅的部队没有出动,晋国保留了实力。

及卫地,韩献子将斩人,献子驰,将救之。至,则既斩之矣。子使速以徇,告其仆曰:“吾以分谤也。”

韩献子即韩厥,担任军中司马一职,也就是军纪官。到了卫国,有人触犯军纪,韩厥要杀人,克驾车急忙赶过去,想要救下那个人。到达的时候,人已经被杀了。克的反应不是恼怒,而是命人赶紧将那个人的尸体在全军示众。他的车夫不理解:你不是来救人的吗?怎么反而将他的尸体拖出去示众了呢?

克回答:“我这是分担一下别人对韩厥的指责。”

中国是个人情社会。司马要杀人,中军元帅要救人,外人看在眼里,难免对司马有看法。如果能够及时把人救下来,这件事情总有回旋的余地,对韩厥的影响还不算大。现在人已经没了,克即便不指责韩厥,只要板着一副脸,一言不发,人们还是会觉得韩厥太苛刻,甚至觉得他残忍,对他以后开展工作很不利。所以,克为了维护韩厥,干脆就站到韩厥这边了。这是领导的艺术,韩厥必定感谢克。外人仔细玩味,也能体会克的良苦用心。

然而,法家对此抱有完全不同的态度。韩非子便写道:克此举不是分谤。韩厥要杀的人,如果是真有罪,就不可救。救罪人,法就被破坏了,国家也就乱了。如果没有罪,已经杀错了人,再拿去示众,那就是让无辜的人更无辜,群众就会产生怨恨,国家也就危险了。所以,克此举,不是让国家陷入混乱就是让国家陷入危险,不可不察。

个人以为,韩非子说得有理。中国传统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该讲法的时候讲情,人治重于法治,权术重于规矩。

师从齐师于莘。六月壬申,师至于靡笄之下。齐侯使请战,曰:“子以君师辱于敝邑,不腆敝赋,诘朝请见。”对曰:“晋与鲁、卫,兄弟也。来告曰:‘大国朝夕释憾于敝邑之地。’寡君不忍,使群臣请于大国,无令舆师淹于君地。能进不能退,君无所辱命。”齐侯曰:“大夫之许,寡人之愿也;若其不许,亦将见也。”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余勇!”

齐军讨伐鲁国,打胜卫国,正得胜而归。晋、鲁、卫联军在莘地追上了齐军。六月十六日,晋军抵达靡笄山下。两军扎营对垒,先打口水仗。

齐顷公派使者到晋营下战书,对克说:“您带领国君的部队光临敝国,敝国也没多少士兵,请在明天早上相见。”也就是约第二天一早决战。

克回答:“晋国与鲁国、卫国乃是兄弟之国。他们来报告说:‘大国早晚都在敝国的土地上发泄怨气。’寡君于心不忍,所以派我们来向大国请求放过他们,而且下令我们不要让部队在贵国停留太久。我们只能前进不能后退,想必不会辱没您的命令。”意思是:你要战,我便战。

齐顷公得到这个答复,又说:“大夫同意开战,正是寡人的愿望。就算不同意,也是要一战的。”

齐国的上卿高固于鲁宣公十七年奉命出使晋国,中途却又逃回齐国,此时大概是为了洗刷懦夫之名吧,主动前往晋营挑战。高固冲进晋营,举起石头,看到晋兵就扔,砸晕了就扔到车上带回来。高固还将一根桑树根系在车后,以示与其他战车的不同,回到齐军的营垒四处巡行,说:“需要勇气的人,可以来买我剩下的勇气。”

癸酉,师陈于。邴夏御齐侯,逢丑父为右。晋解张御克,郑丘缓为右。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克伤于矢,流血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死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逐之,三周华不注。

十七日,两军在鞌地对阵。邴夏为齐顷公御戎,逢丑父为戎右。解张(解氏,名侯,字张,后文字名连读,又作“张侯”)为克御戎,郑丘缓(郑丘氏,名缓)为戎右。经过高固的预热,齐军士气高涨,齐顷公也信心满满,宣称:“我姑且消灭了这些人再吃早饭。”马不披甲,身先士卒地冲向晋军。

齐军攻势凌厉,晋军不遑多让。克为箭所伤,鲜血流到了鞋上,但是仍然击鼓不绝,指挥战斗。因为伤口太痛,他忍不住说:“我受伤了!”这是说给解张和郑丘缓听的。接下来的剧情,应该是这样——

解张和郑丘缓大惊:“元帅,您受伤了!赶紧回营包扎。”

克说:“不,不,我不能离开战场。”

解张说:“您是一军之主,我们有责任保护您。”

郑丘缓说:“元帅,您可不能倒下,将士们需要您。”

两个人不由分说,掉转车头,朝大营奔去……且慢,事实并非如此。克说完这句话,指望这两个家伙安慰自己一下。没想到,解张根本不理会元帅的伤势,而是说:“自会战开始,箭就射穿了我的手肘,我折断箭杆继续驾车,左边的车轮都染成了黑红色,哪里敢说受伤的事?您还是忍着吧!”郑丘缓也说:“自打开战,只要一遇到危险,我必定下车推车,您难道留意到了吗?不过,您真是伤得很重啊!”解张说:“我们的战旗和鼓声,就是军队的耳目,前进后退都要听从于它。这辆战车,一个人坐镇,战争就可以获胜,怎么可以为了些许痛苦就败坏国君的大事呢?身披铠甲,手持武器,本来就是去死的。现在您的伤还不到要死的程度,请您还是尽力而为吧!”于是左手挽着马缰,右手接过克的鼓槌,继续击鼓。战马狂奔,不能刹车,全军就跟着冲上去,把齐军打得大败。晋军追逐齐军,绕着华不注山跑了三圈。

韩厥梦子舆谓己曰:“旦辟左右!”故中御而从齐侯。邴夏曰:“射其御者,君子也。”公曰:“谓之君子而射之,非礼也。”射其左,越于车下。射其右,毙于车中,綦毋张丧车,从韩厥曰:“请寓乘!”从左右,皆肘之,使立于后。韩厥俯,定其右。逢丑父与公易位。将及华泉,骖于木而止。丑父寝于中,蛇出于其下,以肱击之,伤而匿之,故不能推车而及。韩厥执絷马前,再拜稽首,奉觞加璧以进,曰:“寡君使群臣为鲁、卫请,曰:‘无令舆师陷入君地。’下臣不幸,属当戎行,无所逃隐。且惧奔辟,而忝两君。臣辱戎士,敢告不敏,摄官承乏。”丑父使公下,如华泉取饮。郑周父御佐车,宛为右,载齐侯以免。韩厥献丑父,献子将戮之,呼曰:“自今无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于此,将为戮乎?”子曰:“人不难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劝事君者。”乃免之。

鞌之战打得血肉横飞,交战双方却又固执地表现出了那个年代特有的贵族精神。

战前,韩厥梦见父亲(子舆)对自己说:“明天早上不要站在战车的左右两侧。”

春秋时期的战车,一车三人,御者在前,车右为护卫,车主本应立于车左。韩厥听了父亲的话,作战的时候就亲自驾车,立于中间。齐军战败,韩厥紧追着齐顷公不放。但是,他的气质完全不像是位车夫。齐顷公的御戎邴夏看出来了,对齐顷公说:“射他的御者,那是个君子。”

齐顷公说:“既然说他是个君子还射他,这是非礼的。”于是张弓搭箭,射韩厥的车左,车左摔了下去,死于车下;射其车右,车右死于车中。端的好箭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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