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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单位（第1页）

在卫生局领导岗位一段时间，特别是负责主抓各公社医院医疗队伍建设和全县“赤脚医生”培训工作之后，和之前在医院单纯做医生的郎俊飞相比，尽管有时候大家仍旧称呼他“郎医生”，但景况已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一方面他确实是一位具有相当医术和经验的骨科医生，至少在海川县大家是这么认为；另一方面，他在领导位置上，自己主抓的一分三亩地那也是搞得有板有眼，全县十一个大小公社他全都走到，在县里或到西州开会汇报情况，他是张嘴就来，压根儿不用看材料汇报。以至于县里领导要到行署或省里开会，凡有涉及农村卫生医疗的，总是叫上郎俊飞一道前往。继任县革委会主任的祝建军就说：“有人向我反映，说郎俊飞啊，是‘火箭干部’，重用不得。但是，我要说这样的‘火箭干部’就要用，要重用！还要把他放到更重要的位置上才好呢！为什么？他能够把工作实实在在地抓下去，搞出名堂！”当时吴青松和钱东来都在场听到。果不其然，在革领小组副组长位置坐了一年多时间，郎俊飞升任一把手组长，后来又任命为局长。

经郎俊飞的提议，县里任命安盛文、月红军为医院革领小组副组长，行使副院长职责，安盛文分管医务，月红军分管行政。当时郎俊飞提议的是安盛文和黎丽华，后者县里没有同意，原因是有“海外关系”，她舅舅在海外“下落不明”。为此，郎俊飞还被县里分管组织的副主任“教育”了一番，提醒他：“政治挂帅”要落实到具体工作行动中，黎丽华在单位仍然是“监督改造对象”，非必要就少让她进产房，日常以清洁卫生为主。没想到的是月红军顶了上来，虽说是外科医生，但他对运动似乎更感兴趣，说明他和县里也是有“路线”的。还好都没有脱产，特别是安盛文，否则，一下子从外科抽去两名骨干，外科岂不是要瘫痪了！

眼高的月红军，就连老外科的安盛文也不一定放在眼里，尽管每次进手术室总要把安盛文拉进来，即使不在上班也想办法把他给找来。可一走出手术室，月红军又换了一副模样，会主动跟病患家属交代注意事项，会告诉家属手术相当复杂，作为主刀医生又是如何地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地做好手术。听得病患家属是感动万分，连连道谢！就连经常跟他一起值夜班的护士彭春兰有时也看不过去，笑他“脸皮不是一般的厚！”而月红军也总是在无人的场合动手动脚地“警告”并“修理”腕白肌红细圆无节的她“对月医生要放尊重些”。

这边，智小慧如愿地到医院药房上班了。她到药房报到的第一天，安盛文就当着智小慧的面对有“老药剂”之称的药房主任赵林春交代说：“智小慧是来做学徒的，什么时候能上窗口，意见单上以你的签字为准。”四十出头的赵林春回道：“药管人命，你说我会对谁徇私吗？”听得智小慧是一脸的严肃。

当天下午，月红军也路过药房特地来看望智小慧，前脚刚进门就被赵林春一句“有事外面说”给挡了。月红军连忙指指门上横着的牌子赔笑道：“是，是。‘药房重地，闲人莫入！’外面说，外面说！”智小慧步出药房主动招呼：“月领导好！”月红军还没听到过称呼他“月领导”的，心想“月领导”不就是“院领导”吗？他觉得新鲜，有意思，又不好问她是怎么想出叫“领导好”的，可脑筋一转，想到她丈夫是医院的顶头上级卫生局的局长，他亲哥原是镇派出所指导员现在是公安局的副政委，这不都是领导嘛！当即调整好态度，一脸微笑地点头道：“称呼‘月领导’，我可担不起啊！”

智小慧笑了：“谁说呢，当然当得起的咯！你是咱们医院革命领导小组的副组长，就是领导嘛！叫‘月副组长’多拗口啊，还是称‘领导’顺口！”

“嘿嘿，看你说的！好，顺口就好！”月红军笑笑，“药房味重，要慢慢习惯。我刚刚路过，顺便看看你，没别的。”

“谢谢，谢谢领导关心！”智小慧礼貌地回道。

离开药房，月红军转回外科，见彭春兰一人在里间整理手术包，便问：“人呢？”

“我不是么？”彭春兰头也没扭一下顺口应道。

“哦，我问的是其他人。”月红军在椅子上坐下，看着身穿白大褂的彭春兰，默不吱声。

半晌，彭春兰收拾好了台上大小器械物品，转身道：“咦，这是怎么啦，半天不见说话，受打击啦？”见月红军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脸颊有些微热。她瞟了眼门口，挺着身子转了一圈，白大褂罩着里面藏蓝色的裙摆微微扬起，露出白皙浑圆的小腿膝盖来，对他笑着：“舞态生风，好看吗？”

平心而论，彭春兰是个出挑的美女，一米六的个子，不算高，但凹凸丰润很有身段，小圆的脸面，配着一头整齐过耳的秀，笑起来很甜，仿佛连她圆润如玉的身子也会说话一般地招人喜欢。但比起刚来药房的智小慧，似乎又觉得差那么一些，到底差在哪，以自己外科医生的眼光来审视，不外乎是因为尺寸比例罢！月红军不由得摇了摇头：“不好看。”话音一出，连自己都觉得犯傻，两眼直看着彭春兰，急忙道：“不，不是说你不好看，真的！”

彭春兰先是一怔，但很快就笑了出来：“哈哈，你紧张什么？别人不知道你那个花花肠子，难道我会不知道么！”

“嘿嘿，嘿嘿！”月红军有些傻傻地笑着，“我是说穿着白大褂转圆圈，身段都看不出来，要露点出来才好看呢！”

“我就知道你脑子里老是爬着小蝌蚪！”彭春兰见门口外没人，走近月红军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还医院领导呢，两眼尽是水彩颜色！”

“嘿嘿，还不是你害的么？”月红军看着面前的彭春兰，干涩着嗓子呆笑道，“去上面休息室如何？那里……安静！”

值班休息室有两处，一处是病房区的两间，是为值夜班的医生和护士准备的；还有一处在宿舍一楼，是给夜间有急诊的医生准备的。急诊室边上有一间病人“观察室”，因为急诊室够大，有七八张病床好放，平常大多是空在那里，需要观察的急诊病人就直接留在了急诊室，这样观察室就几乎是闲置，这里比“远在”后山的宿舍更方便，于是“观察室”便成了夜班急诊医生的休息室。本来医生人手就少，夜间值班的基本上都是病房和急诊两头兼顾。见医生多在“观察室”休息，久之，病房区的那间医生休息室又逐渐被护士占用。宿舍那间平常也就闲置了，只是门头上“值班休息室”的牌子依旧挂着。只有月红军夜里值班，是不怕路远麻烦，喜欢在宿舍这边休息。这边也确实安静，丝毫没有病区那般的噪杂，当然喽，也为他照顾某些美女护士提供了方便。自从他分管行政之后，行政科更加不管月红军手中的钥匙了。

“大白天的，你想干嘛？”彭春兰低沉着嗓音问他，“上次我现床上有好几根长，是谁的？要不要我来说呀！”

“又来了，我的护士姐姐！跟你说了一万遍，除了你还会是谁！要我怎么样你才会相信嘛？！”月红军急得是脖子都粗了起来，还想继续辩解，门口传来“春兰，一号室叫你啦！”一句喊声。

彭春兰反应很快，转身朝门口处应道：“知道了！”说罢，推着摆满手术包的医用小推车朝门口走去，回头看月红军还准备傻呆在那，朝他竖眉瞪了一眼：“还不上去搞卫生啊？！”

月红军忽地站了起来，笑道：“就去！马上去！”说着紧跟上彭春兰，在她推着小推车就要步出门口时，伸手在她的屁股很快地拧了一下。彭春兰没有任何反应，只顾朝前走去。看着女人的背影，月红军内心很有感触地感慨道：“在医院，当家的还是这些个年纪不大的老护士呢！怪不得老外科安盛文讲这些个护士都是‘人精’！”

奔着而立之年的彭春兰在外科的时间比月红军还要早，在科室护士岗位头尾也近有十年，不出意外的话，今年是准备提她做外科的护士长了。安盛文跟月红军商量的时候，他还一度怀疑这个老外科也被她给着迷了呢！留意观察了好一段时间，才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倒是他自己，从西江医学院毕业回到海川分配到这里时，第一天见面就被彭春兰的美色给迷住了，当时就暗下决心，订立了目标。彭春兰跟海一中帅气的物理老师陈智年结婚时，科室的同事一起去参加她的婚礼，月红军喝得是酩酊大醉。记得有一次，安盛文主任在科室跟大家闲聊时讲到，别看我们是医生，对护士呼来唤去的，其实一家医院里真正当家的还是护士呢！当时他不理解这话的意思，现在才有些明白老外科讲的确实在理。医生和病患都离不开护士，一个能干的有经验的护士在病房和诊室之间穿梭，自然知晓如何来协助并且潜移默化地影响“调拨”医生，更清楚如何面对病患并且提供合乎“教科书式”的护理，几乎可以做到滴水不漏。尤其是像彭春兰这样经验丰富，既能干又八面玲珑的人美嘴甜的女护士，一般的医生除了笑脸相迎之外又能拿她怎么样？当然，也包括已经是医院领导的月红军医生了。如此想来，月红军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解，也不知是苦笑还是嘲笑，不由得摇了摇头，但一想到她曼妙的身姿和柔媚的胴体，又是眼睛亮，抬腿径直往宿舍方向走去。

“月，月组长！”行政科管后勤的农力夫刚好从食堂出来和对面走来的月红军碰上，他放慢脚步招呼道，“去食堂检查吗？那里刚刚搞好大扫除。”

“哦，搞卫生了？我随便转转，有事情我再交待！”月红军应付道。宿舍在食堂的后侧，食堂边上还有个锅炉房和浴室，和宿舍楼的后门相通，方便宿舍职工打开水和洗澡。月红军路过食堂，压根儿没想要转进去，他自有任务在身，要尽快把房间清扫整理一下，好迎接美人呢！

青山镇四面环山，医院自然也是依山而建。沿街大门进来是块沙石路面的小平地，医院唯一的一辆救护车（也是当时海川县唯一的一辆），平常就停放在那。遇上雨天，坑坑洼洼的地面积水也是在所难免。走上几级台阶是门诊楼，穿过门诊从后门沿山坡一米多宽的小路拾级而上，左右两边分别是病房和只有一台x光机的放射科。门诊楼的二楼靠山一侧，架有一道一米多宽约四米来长的钢板桥，连接着后山的病房区，方便门诊和病房两楼之间的通行。沿坡道上行，放射科的上面，有三间小房子是专门用作洗涤的消毒房，再后面才是食堂、锅炉房和浴室，宿舍楼在最后头。这些房子并不是依次有序地排列，而是按照山形地势坡度平缓来建，朝向也各自不同，楼与楼之间的坡道用石块或砖头铺设，相互连接形成一个院区。

医院手术室也有三处，一号手术室在门诊楼的二楼靠天桥那头；二号手术室则在病房的一楼，从它靠墙一面的窗户向外看去，二三十米远处有间小平房是太平间。在门诊一楼的急诊室，它的边上有一间抢救室，也可以施行手术，而且使用的频率还不低。刚才彭春兰去的是一号手术室，进去时，主刀的黎丽华医生正给一位女病患做手术。边上的安盛文见彭春兰推着器械车进来，便交代她去二号手术室，检查一下术前准备，说这里很快就好。彭春兰知道二号室昨天就安排好的，是胆囊手术。妇科门诊就在这二楼，黎丽华医生做的都是妇科毛病。彭春兰母亲子宫肌瘤肿大需要手术，她找到正在清扫病房厕所的黎丽华，请她主刀。没有头头的签字，黎丽华有些犹豫。彭春兰请她先去做好手术准备，说等她去找头头签字。果然，不一会就拿着同意黎丽华手术的单子来了。事后，安医生夸她是“胆大妄为”。对安盛文医生，彭春兰和其他同事一样，是尊敬和佩服。从自己进医院就没听到过安医生做手术有过什么失误或和哪个医生护士有过什么瓜葛之类的传闻。再者，安医生很有大哥风范，除了力所能及的能够关照他人的地方之外，他似乎就没有和他人红过什么脸。好像有一次，彭春兰在场，外面紧急送来一位因拖拉机翻车受重伤的青壮年，当时安医生已经在手术室连续站了好几个小时，他想留下来给郎俊飞医生当助手，结果被郎医生赶了出来，显得很不高兴，在盥洗室还有些生气地讲郎俊飞“霸道”。彭春兰也劝他洗洗换下衣服去休息，他说郎俊飞“不顾场合，当着其他医生护士的面赶他出来，实在过分。”彭春兰笑道：“本来就是郎医生当的班，情况紧急，来不及好言相劝，才直接说‘你出去歇会’这并没什么啊？！”结果，安盛文见彭春兰还在外面跟自己解释这些，陡然沉下脸来说：“你还不赶快进去做事啊！”这也是彭春兰唯一的一次见到安医生拉着脸跟自己说话。

彭春兰走到病房一楼的二号手术室，当班的几名护士和一位住院医生已经在做着术前准备，麻醉师也已就位，就等安医生到场。彭春兰按流程仔细地过了一遍，一切正常，便退出返回门诊楼，而安盛文已经过了天桥往这边来了。安医生问：“都就绪了吧？”彭春兰点头道：“都就绪了！”安医生点了点头：“行，我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看门吧。”彭春兰回道：“一号室那些还要清点给老高消毒呢！”安盛文没有回应，管自己朝二号室走去。

彭春兰走进一号室时，当班护士正清点散落在台子上的各类器械用具。“我去叫声老高。”她朝在收拾工具的护士说了声便转身出来往后山上走去。走到消毒房门口，她朝里面喊道：“老高，一号室结束了！”

“知道了，就去！”里面传出老高回答的声音。三十几岁的高小林和妻子以及另外一名女工，是医院的“长期临时工”，三人一起干着消毒房里的活。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把高小林喊作“老高”的，反正医院里的男女医生大小护士都叫他“老高”，“小林”的名字恐怕只剩下他的妻子和财务科的出纳记得了。老高用竹扁担挑着两只专用的空箩筐一摇一晃地朝下面的门诊楼走去，他要把那些用过的需要洗晒消毒的医用物品挑到消毒房，然后再把已经消毒好的打好包放进专用的铁皮箱子挑到门诊、病房，分给各处科室。两个女的则围着大水池大蒸锅负责蒸煮洗晒。

彭春兰走过食堂，特地绕道浴室，只听到女室这边有淋水声。在这安静的四围，这水声显得格外的脆响。这是一栋紧挨着小锅炉房砖木结构的小房子，沿着中间的圆木横梁砌了一堵砖墙，一分为二隔成男女两间，男室门朝锅炉房一侧，女室门则向着宿舍楼。开始时还没有天花板，屋面的瓦片根本挡不住冬天刺骨的寒风，只有大晴天太阳好的时候才有人敢进去洗。后来用木板铺上有了天花板，顶上漏风的地方都用砖块或木板给封堵上，下面又隔出里外间，外头更衣，里间淋浴，才是现在的样子，用的人自然也多了起来，特别是冬天，许多职工也都愿意花上三分小孩五分大人的钱，到财务那儿买上几张浴票，洗澡时交给看管的锅炉房老吴头，让家属拖儿带女的来洗上一两回。为避免拥挤，后来规定只在周六的下午和周日的白天才对家属开放。对本院职工，特别是医生和护士是没有限制的，除非停水停电锅炉房停工。今天不是周六周日，那么应该是哪个做完手术或准备下班的跑上来冲淋了。她心里猜着，两脚穿过后门走进宿舍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