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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珍珠忙上前施礼道:“我们姐妹贪玩在林中迷了路,还请老人家指点,哪条路可通外界?”
老者呵呵一笑道:“这黑松林条条路都可通外界,若碰上不会走的人,只怕一年半载也走不出去!”沈珍珠听他语带双关,不禁暗暗称奇。又听他说道:“老朽正无事,指引你走一段吧!”扭过驴头,沈珍珠二人连忙跟上。
一骑两人前后走了二十来丈路,沈珍珠见那驴的鞍座后挂着个大葫芦,开口问道:“老人家可住在这附近?家中有几个儿女?”
老者头也不回的答道:“老朽云游四海,家中无儿无女。”
沈珍珠“哦”一声,道:“那小女子和老人家算是有缘,葫芦里可有水,小女子口渴得紧,可否借用一口?”红蕊暗里嘀咕,小姐向来爱洁,怎么肯开口向别人借水喝,当真是渴得厉害了。那老者闻言回头取下葫芦,递给沈珍珠。
沈珍珠捧着那葫芦,慢慢的喝了一口,又递与红蕊道:“好喝,你也来一口!”红蕊接过葫芦,闻那葫芦里竟隐隐透出酒香,甘醇中杂有辛辣,正在迟疑中,忽听沈珍珠附耳低声道:“小心,此人有诈!”抬头见那老者已猛的回过头来,驴鞍微动,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已握在他的手上。
红蕊反倒没有惧意,喝问道:“你想干什么?”
老者一声冷笑,道:“老朽无奈,也是奉人之命,取你二人的性命。不过老朽倒不明白,我处处小心,哪里露出破绽让你知晓了?”
沈珍珠秀目一扬,道:“你说云游四海,当是长年骑驴游荡,拿葫芦喝水是常事,何能如此手笨,还得特意回头拿取?你手掌上虎口处茧少,五指处茧多,分明是长期舞剑之人;至于那葫芦内的酒,以小女子拙见,竟不是世面上普通佳酿……”顿了顿,抬头说道:“而是,宫中御制的胡酒!”
“好,好!”那老者一时惊诧,沉声道:“可惜可惜,广平王妃,好个精细的女子。”明明要杀人,倒叹起可惜来。
红蕊已抽出缠在腰际的长软剑,咤道:“先别忙说可惜,且先问问我手中这把剑,说不定倒是我们来为你叹息!”说着,已与那老者游斗起来。
那老者剑法刚猛凌厉,招招皆是咄咄逼人,红蕊剑法柔韧自如,无丝毫滞顿,刚开始二人方是平手。但时间一长,因红蕊剑法主讲守势,且红蕊到底年纪轻,气力不济,渐渐的落了下风,红蕊只得边对沈珍珠喊“小姐快走”,边绕树不断游走,以期缠斗。老者听了阴笑一声,说声“一个也走不了”,一忽里向红蕊连刺出十余剑,剑剑不离她几处要害,转瞬间红蕊臂上便添了几道伤痕。红蕊冷汗涔涔而落,当机立断,左手拇指疾的一扣一弹,“嘶”一响,一道指风应手而出,老者虎口流血,剑坠落地上,老者微微怔了怔,道:“小姑娘,手底下倒还有两下子!”
红蕊见机搀起沈珍珠便跑,却听林间忽哧哧响动,七八个蒙面人从林中窜出,将二人团团围住,方知这些人原是埋伏好的,这老者不过是引她们入津罢了。这几人武艺不弱,虽那老者旁观不参与打斗,红蕊仍是左支右拙,十分吃力。这等性命相搏最忌分神,红蕊方得个破绽,飞腿将一名精瘦个头蒙面人踢出老远,扭头见沈珍珠已被两名蒙面人缚住,一个恍惚被另一胖胖的蒙面人点中臂上曲池穴,身形一滞,一把明晃晃的钢刀已架在颈脖之上。她望了眼沈珍珠,面如土色,颓然将软剑掷于地上,道:“你们到底是甚么人,奉了谁的命来?叫我们主仆也做个明白鬼!”几名蒙面人上来将她缚得结结实实。
那老者阴笑不答,再半眯眼睛沉默一会儿,忽的睁眼,目中精光四射,虽此时已近天黑,仍是炯炯精神,与方才的落魄闲逸大不相同,对红蕊道:“待老朽结果了王妃,再来与你理论!”说毕,左手握剑,直直的向沈珍珠刺去。红蕊只恨不能以身替,沈珍珠唯有暗自叹声“我命休矣”,闭目待死。
“铛”,电光火石间,一把剑斜插里进来,堪堪将那老者的剑格开。沈珍珠蓦的张开眼:格开那柄剑的人霍然竟是李俶,铁青着脸,发鬓略有松散,想是急急忙忙起来的,眼中的惊慌之色还未散尽。在他身后,已有一名全身青衣的蒙面人与那老者打斗起来,那青衣蒙面人身手矫捷之至,一时难分胜负。
不知为甚,那些围困沈珍珠、红蕊二人的蒙面人,见了李俶似是为他气势所迫,均嗫嚅着不敢上前挑斗,反倒不由自主的各自退了几步,任由李俶将沈珍珠身上绳索割断。李俶一言不发,俯身察视沈珍珠有无受伤,一滴汗珠由额间缓缓掉落,沈珍珠不由心随意动,身在其中,伸袖为他拭去汗珠,又顺手绺起他散落的发丝,淡淡一笑,低声道:“俶,没事,不用担心。”
“哈哈,好快的剑!”忽听那老者一声长啸,收剑而立,青衣蒙面人也只得还身回剑,犹疑的看着这老者。老者上前对李俶一揖到地,道:“老臣参见广平王殿下。”一拂脸面,取下假髯,露出真实面目,李俶一愣之下,见礼道:“原来是张九龄大人。”沈珍珠不禁大奇,张九龄原是本朝左相,自从开元二十四年因李林甫牛仙客进谗罢相后,不是听说当年便病逝了么?怎么却还在此处现身。
张九龄想是明白沈珍珠的心思,仰天呵呵一笑道:“广平王妃聪明绝项,须知生寄死归,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空,老朽现今超脱,王妃虽人在局中,却总有领悟的一天。”沈珍珠细细嚼咀这几句话,仍是似懂非懂。
张九龄一拍巴掌,跟着他的蒙面人松开红蕊身上绳索,各自解下外罩黑衣,内里皆着深绿明光甲,银带九銙,竟然全是内廷内飞龙使的侍卫。内飞龙使素来由皇帝亲自指挥,李俶和沈珍珠都不由得大吃一惊,疑云重重。
听得张九龄呵呵笑道:“老臣此行全奉皇上之命,皇上果真没有哄骗,这趟差使畅快淋漓之至。”附在李俶耳畔说了几句,李俶狐疑全消,对张九龄揖道:“请大人回禀陛下,孙儿仰叩天恩”。张九龄摇摇头:“那得殿下亲自去拜谢,老朽办好了这椿差事,真的要云游天下,四海为家,不知几时再回返西京。”省视伫立在侧青衣蒙面人一番,说道:“峨眉门下高手频出,回去跟你掌门讲,我张曲江问他的好!”青衣蒙面人恭身答是,也不多言。
说话间张九龄已收剑入鞘,牵过驴头,顺口对随同他来的飞龙使侍卫道:“你们且先护送殿下出林,再自回内廷覆命罢!”
跨上青驴,回首抱拳与李俶和沈珍珠唱喏道:“殿下,老臣去也!王妃,——有缘——再见——”说到“见”字时,身影已在林中消散,惟有他吟颂的诗随风飘送:
“万木柔可结,
千花敷欲然。
松间鸣好鸟,
竹下流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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