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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早已不再执着于有一个固定的居所，天下不定，走到哪里都不定。

  那天是年三十，他从破庙里出来往市集去时，从河里救了个失足落水的小娃娃，孩子年幼说不清父母住处，天寒地冻的，他只好将孩子抱回破庙，生了火取暖。哪知人在庙中，祸从天降，一群乡民不知怀着怎样的误会冲进来，里头的一名妇人一把抢过孩子大哭起来，那孩子也抱着妇人喊娘亲，他这要开口，其他人不由分说围上来将他打了一顿，边打边骂拐子不得好死，还有人说要拉他去见官。

  拐子？他心头哭笑不得，但怎么解释都无用，拳脚一点不客气地落到他身上。

  最后还是孩子母亲喊了住手，说既然孩子找到了，打一顿撵走就算了，无畏多生事端。

  然后他就被几条汉子架起来扔出了破庙，警告他马上离开他们的地界，再敢来村里拐孩子就真的打死他。

  他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擦掉嘴角的血迹，看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无辜道：&1dquo;我真不是拐子啊，你们怎么就不听呢。”

  真是个糟糕的大年三十呢。

  他确实不敢再往那群人去的方向走了，惜命。

  一瘸一拐地走到市集上，他进了一间小店，要了一壶酒，一小碟卤肉。

  天黑前的市集还是热闹的，过年嘛，此地临近洛阳，人口比别处都多些，店铺民居的门窗上都贴了大红喜庆的春字与各式窗花，穿着衣的孩童们在街头蹦跳欢叫，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终于找到可以放下重担稍微喘息的一天，大多数人都携妻带子忙着往家中去，小店里的客人只他一个，店小二时不时来提醒一声今日会提前打烊。

  入夜，他抱着没有喝完的酒跟省着吃还没吃完的卤肉，走在四下无人的街头，远远近近传来的都是鞭炮与烟火的动静。

  他举起酒杯，笑嘻嘻地对自己说：&1dquo;恭喜财。”

  一饮而尽。

  它仍旧躺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个呵欠。

  四十年了，以为选错了人，但磕磕绊绊活了四十年，也不亏，只是明天又不知道要上哪儿才能偷到盐巴吃。

  但它很快就确定不用偷盐巴了，因为他哭了&he11ip;&he11ip;一边嚼卤肉一边哭了。

  多少年了啊&he11ip;&he11ip;终于！

  可是他哭什么呢？不是已经对任何事都不执着不难过了吗，四十岁的人了，该见的风浪都见过了不是。

  他边走边喝，每次一小口，奈何酒量太差，还是醉了。

  迷迷糊糊中他只见到前头有一处灯火，踉踉跄跄过去，才觉又是一座小庙，不过不破烂，还有幽幽的香火气。

  他坐到门槛上，把最后几口酒倒进嘴里。

  酒壶骨碌碌滚落到一旁，他也歪过身子靠在庙门上。

  &1dquo;四十岁了啊&he11ip;&he11ip;连个跟我说春大吉的人都没有&he11ip;&he11ip;哈哈&he11ip;&he11ip;”彻底醉过去前，他口齿不清地说。

  它落到他的大腿上，仰头看着这个跟从了四十年的男人，突然不屑地哼了一声：&1dquo;不就是一句春大吉。”

  第三十一章咸鼠（4）

  明镜寺的老和尚说他运气不错，这般冷的天，喝醉的人倒在室外太危险，幸好半夜有人敲门，他出来才看见门口的醉汉。

  他赶紧向老和尚道谢，执意要将身上仅剩的钱捐给庙里，老和尚不要，说施主此刻比佛祖更需要这些银钱。

  他尴尬地笑了，原本身上的衣衫就简陋，挨了揍之后就更破烂，加上肿了的嘴角与眼眶，此刻的他大概比街头乞丐还要惨上几分。

  &1dquo;他们误会我是拐子，打了我一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那些人不信，佛祖总该信吧，&1dquo;我真不是&he11ip;&he11ip;我&he11ip;&he11ip;”

  &1dquo;阿弥陀佛，施主不必解释。”老和尚笑着摆摆手，&1dquo;做过的事不因解释与否而改变，佛祖看得见。”

  他愣了愣，笑笑，也双手合十道：&1dquo;明白了，不说也罢。”

  临走前，他闻到厨房里传来的馒头香，红了脸捂着咕咕叫的肚子，问可否吃两个馒头再走。

  老和尚让小和尚领着他去厨房吃了一顿午饭。

  走时，他悄悄将仅有的几个钱放在厨房的案板上，也不知够不够这顿饭。

  离开明镜寺时，他突然问老和尚：&1dquo;昨夜是谁敲的门？”

  老和尚摇摇头：&1dquo;开门时并未见到有人，远远地倒像是有个人影，转进暗处看不真切。许是路过之人起了好心吧。”

  &1dquo;那人影是往那头去了吗？”他朝左边指了指，&1dquo;那边可住有人家？”

  &1dquo;那边没有人家的，只得一座不知有几百岁的废园子，施主你还是往这头入洛阳城吧，人多热闹岂不更好。”老和尚旁边的小和尚忍不住插嘴道，神色古古怪怪的，&1dquo;别去那头了。”

  &1dquo;为何不能去？”他不解。

  小和尚小声说：&1dquo;那园子荒废太久，周遭又无人气，恐会遇到邪祟之物。”

  &1dquo;又从哪里听来的胡话。”老和尚敲了一下小和尚的光头，&1dquo;心正何遇邪物。”

  小和尚摸着脑袋委屈道：&1dquo;就集市上卖米的吴施主说的嘛。”

  &1dquo;哈哈，多谢小师傅提醒了。”他笑着跟小和尚道谢，&1dquo;我先去那头看看，再入洛阳城。”说罢又跪下向老和尚一拜：&1dquo;救命之恩，我记在心里。”

  身后两条路，一条往繁华，一条往萧瑟，却不知动了什么心念，他此刻一门心思只想往那条冷清清的路上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