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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便忙不迭向谢羽行礼:“对不住了程姑娘,是在下莽撞了。在下季青,与你家兄长乃是同窗。”
“公子不必多礼!”谢羽拱手,却是做了个揖,不似女子多矮身行礼,但她做的太过坦然,倒让对方都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少见多怪,女子如此行礼也并无甚奇怪之处。且她身姿纤细,今日又穿着骑马装,宽大的腰带将纤腰束的不盈一握,当真是让年轻男子移不开目光。
仿佛这会儿程智才回过神来,让翰墨替他排队,他扯过谢羽往旁边多走两步,声音里带着自己也说不出来的情绪:“你怎么来了?”
谢羽一手握着马鞭,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娘离开之前一再叮嘱我务必要代她送你入考场,我这不就来了嘛。”
程智也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兄妹四目相视,最终憋出了一句话:“你问的那些问题,总有一天我一定能答上来。”
谢羽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那些问题就是自己问过的“……麦几月黄,菽产几何,稻又是几时插秧?你身上织物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工钱?又是商贩从何地贩来,能赚银几何?雇工多少,这些农织商人又养活了多少人?”等语。她说过即忘,根本没有放在心上,难为程智还记挂在心里,临上考场之时还别别扭扭来这么一句,倒将她给逗的大乐:“那我拭目以待!”
程智整张脸都烧了起来,难得恨一回自己口拙。特别是在初春的早晨,长安城的早晚都很冷,他却从里到外都热了起来,只觉得一肚子话要跟谢羽说道就道,哪怕是兄妹俩再吵一架都行,亦或……问问谢弦的行踪,或者离开之时是否生了他的气……
不过谢羽压根没给他这个机会,翻身上马,晨光之中她眉目生辉,神彩飞扬,在马上与他道别:“那就预祝三哥金榜题名!”
前面的队伍总算移动了不少,有被查出来夹带的,被如狼似虎的官吏拖到了一边,大声的辱骂,衣服吃食笔墨撒了一地,现场闹哄哄的声音里,也快要轮到程智了。他这些日子闭门苦读,也不知道是读书太辛苦的原因,还是思虑过重,似乎以往面上孤高之气淡了许多。千言万语都挤到了喉头,也只是挤出两个字:“谢谢!”
谢羽似乎一点都没觉得他这声“谢谢”有多难得,貌似嫌弃道:“我也不想来的,这不是推脱不掉嘛。”她转身打马而去,程智重回队伍,同窗季青凑过来道:“程兄,你家妹妹……”后半句话在程智冷淡的神色里终于咽了回去,只能在心里默默感叹:到底是武将世家出来的女孩子!
程智用目光逼退了好事的同窗,扭头注视着谢羽的身影渐行渐远,到得街角似乎被什么人拦住了,她停了马,丹青催他:“公子,马上到咱们了。”
二人将手里提着的大篮子都归置了一下,交到了他手里。程智提着重甸甸的篮子,无暇再顾谢羽行踪,已经被推到了贡院门口。守门的官吏接过他的篮子开始翻捡,殷氏给准备的点心都通通掰开,查看里面可有夹带了字纸。反倒是春和给准备的肉干鱼干都是紧实的细条,不必再弄碎。
贡院门口的检查非常细致,花了一会功夫将程智全身上下,以及他所带的东西都检查了个遍,没问题了才放行。隔着一道戒备森严的门,翰墨与丹青向他挥手,程智拎着两大篮子东西,活似个乡下进城的老农一般,露出与他以往全然不同的笨拙与紧张。
也许是这场考试他期待了很久,也许是他也想要借这场科考来向家里人证明自己,于他是非做不可的事情,站在贡院里,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了起来。
太阳终于整个都跃出了地平线,将长安城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之中,贡院的大门终于缓慢的关了起来,大部分学子都已经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而贡院门口仍旧是一片狼藉,有十来名被检查出来夹带的学子东西都撒了一地,有的呆呆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有的弯腰去捡自己的东西,也有的索性踢开了带来的东西,颓然而去。
斜对着贡院的街对面聚贤楼的二楼之上,谢羽敲开了其中一间雅室的门,崔晋与一位中年人相对而坐,也正注视着贡院门口发生的一切。
谢羽来送程智的时候,崔晋就瞧见了她.与他对坐的正是大理寺卿鲁承志,当年从郦山书院出来的学子,这些年辛苦爬到了如今的地位。
鲁承志有个习惯,每次春闱,都会来聚仙楼订个雅间,远远看着对面贡院学子入考的场景。
崔晋派人打听到了他这个习惯,厚颜敲开了他的雅间。
鲁承志看到他出现,似乎也并未惊异:“周王殿下怎么有暇过来?”
崔晋经过这些日子的休养,总算好了很多,不再是前段时间面青唇白的模样,气色是正常了许多,只是人依旧瘦,一看便是久病之身。
“闻听鲁大人在此,正好本王也想来瞧瞧热闹,索性不请自入,想着同鲁大人挤一挤,也好省点房钱。”
鲁承志耿直板正的面孔上似乎出现了一道裂纹:“真看不出来周王这般俭省。”
崔晋叹气:“不俭省不行啊,谢将军将郦山书院的财务都交给了本王,说是既然本王回来了,她便不再管郦山书院的用度,接济也不肯了。谢大将军一言九鼎,以后是指望不上她了。本王府里也没什么进项,只有两个皇庄,还得等到秋收才能有银子,而且也不多,真是愁的本王头发都快掉光了。”
鲁承志威严的目光一凛,这件事情似乎大出他的意料,将周王重新打量一番,见他神色从容,任由打量,终于直截了当道:“周王若是指望着从郦山书院出来的学子们助你夺位,那你便想岔了。如今朝堂之上,多是以世家权爵为主,寒门子弟无论是从军还是科考入仕,想要爬上来都极为艰难。就算爬上来了,也有可能在这中间依附了世家贵族,在官场想要独善其身并不容易。”
崔晋对鲁承志的脾气秉性早有耳闻,且还差人打探过,并不以为忤,反笑道:“鲁大人多虑了,如今父皇春秋正盛,太子宽厚,就本王这不争气的身子骨,三天两日的病着,哪有功夫去夺位?本王只是思念母后,得知郦山书院是父皇母后的心血,而谢将军大约怕本王思虑过重,才给本王找些事做。本王在外面吃过许多苦头,知道出身寒微又想要成为人上人,恐怕得付出许多辛苦,本王倒是很佩服这些学子,也希望他们将来入仕之后,能够如鲁大人一般不忘初衷,成为官场之上的一股清流,那就不枉母后当初建书院所费的一番心血了。”
也不知道鲁承志信没信他的话,不过他那张方正的脸上神色倒是柔和了下来,况且因为提起了先皇后,他还敬佩的朝着先皇后陵墓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感佩:“先皇后娘娘心怀天下,一片慈心,这才有了郦山书院,为朝廷培养了一大批有用的人才。周王若能继承先皇后遗志,那真是郦山书院之幸!”
自周王归来,又有四皇子渐已长成,太子之位如今瞧着甚是牢固,可是闫氏一党在朝中势大,梅氏又掌着军权,周王占了嫡长,众官员私下纷纷议论朝中局势,总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鲁承志虽从不党附,却也时刻关注着朝中的动静,内心不免忧虑。
今日周王当着他的面表态,算是喂他吃了半颗定心丸,另外半颗还得看周王的实际行动.
二人入座,小二送了茶水点心进来,崔晋便与鲁承志闲聊,多是郦山书院目前的经济困境。鲁承志也是个两袖清风的,为官多年也无甚积蓄,谈起来经济问题就头疼,恨不得请求周王换个话题。
可是若无郦山书院,万一周王谈起朝中局势,他陪是不陪?
正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忽见一少女骑马而至,身形矫健,坐骑神骏,鲁承志忍不住道:“真是好马!”
崔晋笑道:“她家里若是再无好马,那整个大魏恐怕也没几匹好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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