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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饭后,进京已达五日的哈克齐贝勒爷过府拜见了老爷和大奶奶,府里也从今儿晚膳起大摆宴席,把整个京城有头有脸儿的商贾贵胄悉数请进了府,酒席要持续整整三天,一直到格格大喜之日。
这些天听说了好多关于辽东的事儿,说是这个哈克齐贝勒爷家里本属蒙八旗,因为祖上有人在萨尔浒之战时立了战功故而绶了个贝勒的爵位才全家入了满八旗。如今他们父子仍然世袭着贝勒的名分,驻守原先的海西四部。听着来头挺大,可自打叶赫亡了城,过去名震辽东的海西四部如今早已经支离破碎光剩下了副空架子,辽东步兵都统也不过是顶着个虚名实际手上并无兵权,怪不得大奶奶又摆出那副尖酸刻薄,浑然不待见的模样。
表格格这几日被齐布琛姨娘安排到淳雅屋里去住,寒玉也跟着一块儿去了。我们这儿真正是闭门谢客了,齐布琛姨娘吩咐瑾儿顿顿都把饭菜送到房里来,每天午后还有个老嬷嬷来给格格说些成亲时候的规矩礼数,说的时候还把我支开不让我听。每回那个嬷嬷一走,格格的神情都有些不大自然,我问格格那嬷嬷说什么了,格格也不肯告诉我。
用过晚膳后,我和格格坐在圆桌边的凳子上拾掇送给府里丫鬟小厮们的物件儿,大多是珠宝首饰,装这些的绸布袋子都是格格自个儿缝的,面儿上还绣了花呢。格格看向我,和声道:“真真,喜欢哪件儿,自己挑。”我笑着道:“我和您一块儿去的,您给我做什么呀?”格格顿了会儿,停下手头的事儿,定定地看着我,“真真,你有没有什么夙愿?”我一愣,不明白格格的意思,“什么叫夙愿啊?”格格道:“就是在心里藏了很多年的,特别想要实现的念想?”我思忖了会儿,摇了摇头,“我没有想过。”格格静默了半晌,“我……”
“湘雅姐姐!”
格格把话咽了回去,“去开门。”我“喔”了声,起身走过去把房门打开,表格格提着食盒兴奋地跨进门槛儿。我福了福身,“表格格万福。”她拍了拍我的肩随即轻快地走到圆桌边把食盒放到桌面儿上,“湘雅姐姐,我给你带好吃的来了!”格格笑着道:“我已经用过了。”表格格坐到圆凳上,揭开盒盖,“不一样嘛,我特意让寒玉做的糖莲藕,可糯了。容哥哥上回说等入了夏要带我们去西郊看荷花的,可现在不要说莲藕了,连花骨朵儿还没结上呢,不过好在我额娘托人寄了些来,地窖里藏的。”说罢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送到格格面前,格格微笑着点了点头,接过筷子咬了一小口,“好吃。”表格格咧嘴笑了笑,往格格身边儿凑了凑,又拉我坐下,复看向格格道:“湘雅姐姐,我瞧见你那个贝勒爷了,眉毛又粗又浓,还蛮英武的,你们是女才郎貌,珠联璧合!”
我“噗嗤”一笑,将一个碧玉色的翡翠镯子装进绸布袋子里,把绳儿拉紧,表格格朗声道:“我跟表姐夫说了,湘雅姐姐这样的一千个里头都挑不出一个来,你娶上她是上辈子积大德了,要是敢亏待湘雅姐姐,我决饶不了他!”格格微蹙着眉道:“你真那么说的呀?”表格格重“嗯”了声,“是啊,不这么说能行吗?”格格微微瞪了眼,表格格笑着扯了扯格格的袖子,“湘雅姐姐,还没进人家门呢,就已经站到姐夫那边啦?是不是也太心急火燎了些?”格格轻捏了她一下鼻子,“你这臭丫头,越来越贫嘴了。”
表格格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看向我,“真真,你要不要去外面看看,真的是比过年还热闹,顺道也去参见一下贝勒爷大人?”说罢自己呵呵笑起来,我看了眼格格,表格格夺过我手里的绸布袋子,“哎呀,去吧去吧,从头到脚瞧仔细点儿,湘雅姐姐等着听呢!”格格皱着眉捶了表格格一下,表格格“哎哟”了声,我笑着转过身跑出屋,心里有股子按捺不住的兴奋,其实早就想一睹为快了,就是一直没找着合适的借口。
连通着前府和后院儿的那条回廊上眼下灯火通明,每走两三步都能遇见好些人,只是大多都没照过面儿,光从衣裳上分不清哪些个是主子,只好挨个地福身问安,从回廊上一路走过来蹲得我膝盖直发麻。戏台就搭在湖面的水榭上,咿咿呀呀的昆腔抑扬婉转,不绝于耳,一走近阁子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全然压过了水榭里的戏乐,还有几个老少爷们儿在阁子里头划拳,喊得声音都快变形了,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别提有多起劲儿。
今儿是五月初一,天还没大热,不过就是稍微有些燥气而已,可阁子里人太多,乌压压的一片,又是腾腾的热汤气儿又是酒味儿的,一些个怕热的粗老爷儿们也顾不得体面不体面的,敞开了褂子大把大把地擦汗,手上的蒲扇被他们这么一折腾愣是开了条缝。还有那几个穿金戴银的王府福晋,一个劲儿地摆弄着手里的檀香扇子,跟大奶奶坐一桌,嘴里边嗑瓜子儿边叽里呱啦个不停,时不时地拍着膝盖笑得人仰马翻的,不知道在乐呵些什么。
“真真。”
我转过头,是翠莺,手上端着瓜果盘子正要进去,“来看热闹了吧?”我“嗯”了声,“表格格说有乐子瞧,我就过来看看。”翠莺笑着道:“什么乐子呀,按说都是些见了世面的贵主儿,你看看,一个个跟八辈子没吃过
似的,这都十来回了,可把我们折腾得够呛!”我笑着往里头张了会儿,“哪个是哈克齐贝勒爷啊?”翠莺道:“刚刚和爷坐一桌的,这会儿不在。”她笑了笑,“哎,你那个子清哥在,要不要上去看看?顺便帮我干点儿活,我跑得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我撅了撅嘴,“才不上当呢,这么多生人在,我特意上去一遭算怎么回事儿啊?再说了,我还有差事儿在身呢,得回去跟格格复命的!”翠莺笑着刮了刮我的鼻梁,“算了算了,求人不如求己!”说罢笑着看了眼我,端着果盘转身迈进门槛儿。
我走回到水榭边的回廊上,觉着无聊,坐在廊下的凳子上看戏,还是这样来得实在,外面比阁子里头舒服多了,空气新鲜,看得也清楚。我坐了会儿好像隐隐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我回过身环顾了下周遭,真的是淳雅,骑在一个身形健壮的汉子的肩膀上,满脸兴奋劲儿,正顺着回廊往这边儿走,“真真!”我起身福了福,“格格万福。”我心下已经猜出了几分,这个人该不会就是哈克齐贝勒爷吧?我盯着他的脸瞅,看他渐渐走近,借着回廊的灯火那张脸越来越清楚,还真和表格格说的那样儿,眉眼粗浓,神采奕奕的,一看那模样就知道是个爽利人,二十多岁,不过已经蓄了胡子,腰间还配了把很宽的弯刀。
走近,他两只手搭着淳雅的膝盖,淳雅把脑袋凑到他耳边抱住他的脖子,“姐夫,你快问问她我姐姐好不好?”说着对我眨了眨眼睛,“我姐姐的事儿,她全知道!”还真是他,我笑着福了福身,“贝勒爷吉祥。”他看了会儿我,“你叫什么名?”我一愣,淳雅不是叫了很多遍了吗,还有这个嗓音还真够粗实洪亮的。我定了定神,“回贝勒爷话,我叫真真。”他嗔了会儿,忽而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这叫什么名,那个什么谁……”淳雅朗声道:“我毓菱表姐!”贝勒爷道:“对,就是她,不还说是个会写诗的?我当有多高深呢,合着就跟你起这么个俗名啊,土得都快掉渣了,我起的都好些!”
我卯足了劲儿,昂着头道:“贝勒爷没听说过大俗即大雅吗?”我一说完就后悔了,赶紧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正琢磨着怎么收场,只见他握紧了拳头捶了捶自己的前额,“你们府里的毛丫头看着跟刚断奶没几天似的,怎么一个比一个能说,我是有的罪受了!”淳雅嘻嘻地把下巴磕在他头顶上笑,我被他弄懵了,他瞟了我一眼,抬了抬肩把淳雅往上顶了顶,接着迈着大步往阁子的方向走,边走还边高声唱着很豪爽的调子,听不懂的话,有点儿像过去听过一回的蒙古汉子唱的祝酒歌。
……
回到房里,就格格一人,坐在窗前的琴桌上弹琴,弹的是平日里向来不练的“渭城曲”,听到门轴转动的声响,格格抹了抹眼眶,换了首曲子弹。我走过去福了福身,“格格,要不要睡了?”格格手离弦,回过身拉我在琴桌旁的圆凳上坐,“真真,今儿夜里就睡毓菱那张榻子,我们说会儿话。”我点了点头,“好。”格格笑了笑,我道:“格格,这琴为什么不装箱啊,不带去了?”格格“嗯”了声,“不带了。”我道:“那往后要弹怎么办,我还想跟您学琴呢,大少爷不是说有了那本什么秘谱的学起来就不费劲儿了吗?”格格道:“往后若是实在想弹就找人另做一把吧。”说着转身摸了摸光滑的琴面儿,“这琴要是跟着我,我心就收不住了,老想着家里的事儿。”
我不说话,格格握住我的手对我笑了笑,“真真,往后想要学琴,让阿哥教你,琴不难学,只要懂几个基本的指法,看久了就会弹。这琴谱上的字儿瞧着玄乎,说白了也就是把指法和第几根弦拼到一块儿摆明了给你看,再简单不过了,就是刚开始学的那会儿手有些疼,不过练几天就会好。”我懵了半晌,“格格,您在说什么呀,我听不明白。”格格道:“京里好吗?”我点点头,“好。”格格笑着揉了揉我的手背,“那不就结了?关外那地方黑山黑水的,天还冷,这一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来看看。我是木已成舟,没法子的事儿,可你不一样啊,你还小,往后的日子长得很,何苦跟着去呢?”
我道:“我不要,格格,您不是说过我们永远都不分开的吗,我要去辽东,您别那么吓唬我,我知道没您说的那么可怕的。我打小就没有跟您分开过,我不怕冷,要是留我一个人在府里那才担惊受怕呢,遇到了麻烦都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有大奶奶身边儿的那个春燕姐姐老是欺负人,我这两天就想着快要走了所以昨儿她说我的时候我壮着胆子顶了一句嘴,她铁定记着呢,我要是留下了准保惨了。”格格静默了会儿,和声道:“再没有这种事儿了,阿哥答应我了,往后你就留在他那儿,明儿就去,你看翠莺和碧桃,府里上上下下谁敢欺负她们?”
我顿了会儿,“我想跟您在一块儿。”格格叹了一声,“你这丫头今儿怎么回事啊,连我都说不动你了?”我看着格格,格格缓了缓道:“真真,我心里也不想和你分开,可这是早晚的事儿,听阿哥说贝勒爷比我年长好几岁,可你还是个小丫头啊,即便是过去了我也不会让你随了他的。”格格顿了会儿,“还有,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找到自己的爹娘啊,他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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