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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梅卿和齐梦麟立刻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的眼神让他二人一拍即合,下一刻几乎同时冲进了县衙,急得连书在羊群里直跳脚:“公子!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陈老爹被这二人犀利的目光射中,圆滚滚的身体虎躯一震,茫然回答:“我也不认识,挺清秀的一个小伙子,好像也是这县衙里的人吧?”
此刻县衙里的人几乎都在田间灭蝗,三班院里没什么人,整座院子安安静静,只有罗疏的厢房里隐约传出说话声。
“等等!”这时陈梅卿和齐梦麟异口同声地打断陈老爹,盯着他问,“县令他救了谁?”
陈梅卿背靠着窗户,一边竖着耳朵偷听,一边咬着牙愤愤道:“好家伙!故意把我从二堂支开,他自己倒躲在这里说悄悄话……”
陈老爹耿直地摇头:“我不信,县老爷有工夫救人,为啥没工夫救我的羊?昨个儿夜里他抱着个人进县衙,我看他忙着救人就没拦,今天说什么也不能……”
一旁的齐梦麟也将耳朵贴着窗子,杀气腾腾地附和:“可不是嘛!”
陈梅卿连忙瞪了他二人一眼,又凑到陈老爹跟前与他打商量:“爹,你就先回去吧,你守在这里也没用,县令他这几天都要在田里灭蝗,哪有工夫管你的羊?”
说罢两人面面相觑,神色古怪地对视了一眼彼此。这时齐梦麟先制人,伸手往窗户上指了指,压着嗓子质问:“我偷听是为了这屋里的女人,你跟着我跑来干什么?”
这时齐梦麟和连书恰好经过县衙门口,见到陈梅卿的窘状,不由幸灾乐祸地嘲笑道:“陈县丞,托你的福,咱们就等着吃羊肉了啊!”
陈梅卿被他问得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瞪着眼还口:“我喜欢多事不行吗?少拿这种眼神看我!”
“讨厌,谁是你的姑奶奶呢?人家是你媳妇!”枣花无比娇羞地白了陈梅卿一眼,芙蓉似的脸上流动着艳光,把陈梅卿吓得脸白。
齐梦麟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两眼,随即恍然大悟道:“我懂了!你是韩慕之的人,难怪不爱枣花!”
陈梅卿只好从枣花手里接过布口袋,分量沉得让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放心吧,你是我的姑奶奶,我哪敢忘了你的话?”
“你懂什么了?别胡扯!”陈梅卿被齐梦麟不怀好意的眼神惹毛,立刻扯起嗓子骂了一句。
他故意一直背对着枣花,奈何枣花却主动将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拖到陈梅卿面前,很亲热地叮嘱他:“相公,这是我抓的蝗虫,你别忘了替我换成粮食。”
这时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韩慕之面色铁青地从房中走出来,瞪着他二人斥道:“你们俩闹够了没有?”
“羊在山头没草吃,在县衙就有草吃了?”陈梅卿干脆伸长了脖子,把头凑到陈老爹面前,自暴自弃地嚷嚷,“你让羊吃我得了!”
“我们闹什么了?我听说罗都头病倒了,特意过来看看她。”齐梦麟见行迹败露,立刻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争辩,随即绕过韩慕之钻进了罗疏的厢房。
“回去干什么?羊在山头没草吃。”陈老爹冲着儿子干瞪眼,“我等着县老爷给我想办法。”
这时屋外只剩下陈梅卿独自面对韩慕之,于是他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无奈地问道:“昨夜你丢下我,就是为了她吗?”
常年在山头放羊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所以陈老爹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坐得住。此刻他和枣花像门神一样霸占了县衙大门,一人守着一尊石狮子,虎视眈眈地盯着每一个从县衙里出来的人。陈梅卿硬着头皮走向自己的爹和“媳妇”,在来到陈老爹面前时,忍不住扯着嗓子哀嚎:“我的亲爹啊,求你别给我添乱了,快回去吧……”
韩慕之默默地点了点头,在陈梅卿露出失望的表情之前,先一步开口道:“你没有猜错,我的确喜欢她。”
“好好好,你就见死不救吧!”陈梅卿狠地跺跺脚,愤然转身冲出二堂。此刻他自顾不暇,根本没心思去关心韩慕之后半夜的去向,自然也就无从得知韩慕之与罗疏之间生的事。
陈梅卿闻言嗤笑了一声,一时不太能适应如此开门见山的韩慕之,带着些沮丧地喃喃道:“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你爹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我躲他还来不及,怎么帮你?”韩慕之连眼皮都懒得掀开,语调困倦地敷衍他,“别闹我了,我一会儿还要上田间去。倒是你,还不赶紧将你爹劝走,一大群羊堵在县衙门口,成何体统?”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我反倒感谢你,能将她带到我身边。”韩慕之走到陈梅卿身旁,平和的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她不过是个弱女子,你别为难她。”
“喂,慕之,你真睡着了?”陈梅卿面色铁青地瞪着韩慕之,无计可施地央求他,“枣花和我爹还在大门外堵着呢,你快点帮我把他们打走吧,求你了!”
“哼,”陈梅卿苦笑了一声,目光直视着韩慕之,真心为他担忧,“慕之,罗疏不是一个弱女子,她不需要你的怜惜。你也不是一颗多情种子,或者说,你也不能做一颗多情种子——你好好想想,巡抚大人那里你怎么交代?”
韩慕之没工夫理会捶胸顿足的陈梅卿,径自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嘴角却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我喜欢她,不是出于怜惜,也不是因为多情。”韩慕之低头叹了一口气,不再对陈梅卿解释什么,径自转身离开了三班院。
与此同时,陈梅卿正在二堂里围着韩慕之喋喋不休地抱怨:“慕之啊!你这人怎么能如此不讲义气?你诓我去睡觉,自己却跑得没影,害我一睁眼就看见枣花那丫头!若不是我奋力挣扎,昨夜我差点就晚节不保,被那丫头生米煮成熟饭了啊!”
陈梅卿望着韩慕之的背影,眉头皱得死紧,着实恼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的这一段孽缘。哪知隔了一会儿他却把眼珠一转,目光瞄准了房门,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似的,暗暗松了一口气——如今坐在屋子里的那个混世魔王,也许就是将来的转机。
齐梦麟东张西望着寻找她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再向远处望去,连昨夜韩慕之办公的凉棚都是空的。亏那一帮人平日里还义正言辞的,想不到自己倒成了奋战到最后的人,真是讽刺!齐梦麟不屑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目光里尽是轻蔑。
而此刻昏暗的厢房之中,齐梦麟一本正经地坐在罗疏床前,抱着拳头轻轻咳了一声,有些扭捏地开口:“你怎么现我们在外头的?”
此刻田间满是虫尸,不时还有蝗虫成片地飞过,振着翅膀出嗡嗡的挑衅声。齐梦麟搭着连书的肩膀,脚步踉跄地踏上回程,每走一步都牵动着酸痛的肢体,疼得他一路龇牙咧嘴。这时候他忽然惦记起罗疏,想到昨晚她疲惫的双眼,心中不由一紧:“罗都头她人呢?”
躺在床上的罗疏抬手指了指明亮的窗户纸:“你们两个在窗外挡着光,黑乎乎的人影一直在晃荡,怎么可能看不见?”
齐梦麟这才注意到自己满手细小的伤口,扯了扯干裂的唇角:“回去吧,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了,这该死的蝗虫……”
“哦。”齐梦麟瞥了一眼窗户,悻悻地应了一声,磨蹭了一会儿才又说,“刚刚你们说的话,我没怎么听清……不过孤男寡女待在一个屋檐下,还能说些什么话?你别想替他撇清,他这种人一肚子假道学,最喜欢遵守那些条条框框,跟我可不一样。”
“公子,咱们回去吧,您看您的手都被弄伤了……”这时连书在齐梦麟身旁小声劝道,被浓烟熏了一夜的嗓子哑得像只公鸭子。
罗疏淡淡一笑,不为自己辩白,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齐梦麟:“齐大人,你到底打算说什么呢?”
一夜之间,他觉得自己改变了很多——过去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第一次体会到无力回天的苦涩。他是山西总督的小公子,可是面对颗粒无收的麦地,同样也无能为力。这一刻齐梦麟身为旁观者,看着眼前绝望的妇孺,内心真切地为他们感到难受,甚至难受到忘记了自己灭蝗的初衷。
“我想问,你那天在太白楼里对我说的那些话,还算不算数?”齐梦麟见罗疏点头,紧盯着她继续追问,“那么这些话对韩慕之又算不算数?”
当晨曦终于冲破黎明前的晦暗,阳光将满目疮痍的田野越来越清晰地展现在众人眼前。齐梦麟满身狼狈地坐在田埂上,木然地望着农妇们在田间伏地大哭,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被那凄厉的哭声撕扯着,随之坠入黑暗的深渊。
罗疏默默地望着齐梦麟,双眉忍不住微微蹙起,最终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噩梦般的一夜似乎无比漫长,然而终究走到了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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