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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第二人类影伴侣 有温度的陪伴者（第1页）

一

推开阳台门，满满当当的阳光，姚艺认定，这个不到两平米的阳台装了整个世界的灿烂，她从这灿烂中汲取能量。为了租一个带阳台、有阳光的房子，姚艺以愚公移山的精神，通过网络搜寻、全息感受和实地考察相结合，一间一间地找，牺牲了大量休息时间，花掉了工资中很大的一部分。她怕冷，对男友说她是喜阳植物，需要阳光，自己能量又不足。她拍着男友的肩：“能量要靠帅哥给了，我是给点阳光就灿烂。”男友揽她的腰：“我会比这阳台更向阳。”姚艺高举双手，用夸张的语调感叹：“那我不单不怕冷，还能发光发热了。”现在，姚艺再次举起手，仰起脸，对着城市宣布：“姚艺要发光发热了。”

项目方案终于改好，周末以来，姚艺第一次推开阳台门，这两天除了吃和睡，她没离开过办公桌。这是她负责的项目，进入这公司以来最大、最有挑战、最合心意的。成了，休假、职位、奖金，都是可以想望的，她看到自己往城市深处迈了一步，如同植物的根伸向更深的泥土，更紧地揪住大地，这城市应该成为她可以揪紧的大地。

近一个月了，姚艺记得每一天的打磨、沟通、纠结、争辩，从接下项目那一刻开始，她就绷起无形的弦。方案推翻过几次，修改过几次，和甲方争论过几次，跟上司请示过几次，姚艺忘了，

或许是不敢记，怕记得太清，憋着的那口气就发了，一发，鼓起的那股劲就散了。

脚踝软软地痒，是小狗贝贝，轻蹭着姚艺的脚，抬头小声地吠。姚艺弯腰抱起，抚摩小狗的脑袋：“贝贝，这次应该成了。”她尊重了甲方和上司所有的意见，还能保留自己看重的创意。当初接下项目时，姚艺就跟贝贝透露了，这是个大项目，大到她以前不敢想望的，完成后可以休假，安安心心地休——她从不敢要求休假的，怕休了假她的立身之处就丢了。休假去哪？做什么？姚艺跟贝贝沟通过多次，或许找个早就想去的地方，好好过一过陌生地方的日子，那日子不用紧张，不用计算，单纯打开五官，打开六感，让自己一点点渗进日子，也让日子一点点渗进自己。或许哪都不去，就宅在家里，把日子过成精致的诗，也允许自己懒成一条虫子。可能的话，男友凌坤也将加入，若是出门，凌坤陪不了，他得上班，在家的话，最多晚上赶来吃个饭。“所以，最后还是我们两个嗨。”姚艺把贝贝半举起来。和贝贝这种沟通，贯穿了整个方案的形成过程，成了某种动力。

几个小时后，姚艺立在上司的办公室，脑门嗡嗡发响，上司和项目甲方都在，他们说着什么，嘴皮动得很热烈，她却听不清，她只知道，项目转给主管了，所有的东西推翻重来，项目

由主管亲自负责，姚艺眼下要做的，是整理项目的所有资料，交给主管。

“为什么？”姚艺听见自己问，声音在很远的地方飘着。他们没有解释，似乎又回答了些什么，姚艺抓不住那些回答。

姚艺请了假，她头晕得厉害。出了公司下了楼，立在街边，抬起脸，饱满的阳光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下意识地想，竟还记得请假。这意识让她顿时被悲哀淹没。

给凌坤打电话，凌坤没听，他忙，用他的话说，在公司他没有喘息时间，姚艺知道，若是平时，她绝不会再打第二次，但今天她莫名地生气，继续打。连打四个电话后，凌坤接了，问什么事，语调之冷静让姚艺烦燥，她说：“项目黄了。”她为那个项目怎么拼搏，凌坤是清楚的。凌坤稍顿了一下，说：“姚艺，工作总是这样……”那边有人在喊凌坤，他哎哎应着，跟姚艺敷衍一句，匆匆挂了电话。

鬼使神差的，姚艺再次拔通凌坤的手机，连打三个，他没接。每打一个电话，姚艺胸口的火就旺一层。最终，她留了语音：她很不爽，让凌坤早一点回电话。

一直等不到凌坤的电话，姚艺蜷缩在小沙发中，贝贝蜷在她腿边，时钟走着，嘀嘀哒哒，嘀嘀哒哒，声音慢慢充塞了周围的空间，当时，就是因为喜欢这声音，姚艺才买了这古董级别的挂钟。时间突然变了步伐，从平日的匆忙变

得粘腻拖拉，姚艺在时间里无措起来。贝贝轻吠几声，它饿了，她突然很高兴，给它剥了火腿，放了狗粮，并意识到自己也该晚餐了，开始精心准备，很高兴有点事情做。牛排、面、煎蛋、甜点、水果，极有仪式感的一餐，她坐在饭桌边，任自己陷入迷茫。这顿晚餐姚艺只吃了几颗腰果，其它的都入了贝贝的肚子。

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后的姚艺好像失了一段记忆，她第一时间查看了手机，凌坤没有回复，姚艺脑门嗡地一声，她长呼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电话给凌坤。很久，凌坤终于接了，声音里粘连着浓稠的睡意。他不是加班通宵没法回电，他在睡觉！姚艺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断裂了，慢慢脱落，消失。凌坤说加班有点晚，就没再给姚艺消息，怕吵醒她。姚艺的手机晚上十二点后自动静音，她只看想看的消息，凌坤比谁都清楚。姚艺噢了一声，凌坤拖了个长长的呵欠，她挂断通话。好一会，姚艺再次给凌坤电话，让他过来一趟，今天周末。凌坤答应了，但他得再睡一会。

凌坤来了，姚艺煮了两碗面条，整个过程只有吸面和咀嚼的声音。面吃完，姚艺开口了，讲她跟的那个项目，讲她这段时间的打磨、修改、纠结。凌坤嚼着面，说他明白，含含糊糊的。姚艺又说昨天想跟他聊聊，就说说话，昨晚等他的回音，一个

人呆着……

“我知道。”凌坤擦着嘴巴，语调里那丝不耐烦很隐蔽，但姚艺捕捉到了。

“分手吧。”

静，漫长而粘腻的静。在这静中，和凌坤相处的一年飞速倒带，如电影的快镜头。

倒带完毕，姚艺重复一次：“分手吧。”

凌坤走了，桌上那盘车厘子他吃了大半，姚艺想起这应该两人最一致的爱好，都痴迷车厘子。

“我们也出门吧。”姚艺抱起贝贝，房里还有凌坤的气息，她说，“我们出去流浪一会。”

去沿江路，姚艺喜欢来这儿，江给这个城市添份柔软，像飞扬在城市中的丝巾，灵动自在，每每到这，姚艺感觉呼吸也自如了些。她解了贝贝的牵绳，贝贝对这里很熟悉，到了这，姚艺就让它自己玩，不远不近地看着。今天姚艺走神了，她坐在长椅上，陷入时光的旋涡，读大学开始，她再没有走出城市，求学、工作、恋爱、奔忙，所有时光片断搅在一起，重新拼接，出现新的过往，成为一个新的她，那么陌生。

不知过去多久，不远处有女孩在尖叫，尖叫把姚艺唤回现实，四下望，贝贝不见了。

贝贝跳出沿江绿地，跑到公路边，从绿化带猛地冲出，一头撞在疾弛而过的车上，走了。姚艺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不承认那是贝贝，周围的一切渐渐变淡、虚化，最后消失，成为苍茫一片。

在郊区葬完贝贝回来，已经夜了，满城的

灯，姚艺还是觉得好黑。立在天桥上，迎面都是风，锐利、冰冷，贝贝会不会冷，会不会怕，贝贝很怕黑，晚上客厅的窗帘不能拉的，要借城市的光，好在城市永远有灯光，从此它没有灯光了。刚到这个城市时，姚艺很难一个人呆在房间，总有种怪异的陌生，下班后的时间，她常在大街溜达，那天碰到一家宠物店，她进去了，出来时抱走了贝贝，它刚出生几天，丑丑的。贝贝的一生都是陪着她过的。

姚艺伸长双手，满怀冷风。她想有个拥抱，除了她对贝贝的拥抱，她很久没有过真正的拥抱了，就算和凌坤在一起，她也不觉得那是真正的拥抱。最终，姚艺抱住了自己，缩成一团。

手机出现一个提示音，姚艺下意识地想，这个城市还有谁挂着她。是个专属广告——精准发给个人并有专门提示的——这种广告姚艺早屏蔽了，不知道为什么还会显示，且往往机主想要什么，就发什么，她又恐慌又厌烦。本想关掉的，却鬼使社差地点开那个页面，页面上提示：第二人类影伴侣，有温度的陪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