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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盅参汤被妥帖呈至书案前,端着托盘的手轻巧纤细,蔻丹上柔柔晕着烛火的影子。
徐妃在未央殿外跪了半个时辰才求得见皇上一面,随侍在身侧的小宫女来回往返着把食盒换了几遭,好在她端进去时手心仍能感到些许温热。
她缓步行至御前,抬眼看到姬琰正皱眉翻着眼前的折子,神色不豫,下笔也烦躁。她把汤盅放在姬琰手旁,不近不远的,又跪在他身侧,伸手轻柔地按揉着他的太阳穴,玉指纤细温暖,腕际幽香,姬琰深吸了一口气,松懈下来微微闭着双眼休憩养神。
“听太医说陛下脾胃寒,食欲不佳,近来又操劳。妾亲手煮了碗汤,还请陛下趁热喝了歇歇再看吧。”
姬琰含糊嗯了一声,却并未瞧上一眼。
两人都没再言语,待姬琰眉眼稍舒,徐瑾才又把手落到他肩颈。指尖撩开他后颈的头发,顺着骨节和脉络细细按揉,就这样默不作声伺候了许久。
她屏息敛目,小心翼翼地不敢多看。外人并不知晓,她虽已入宫半年,亦是位份资历最高,看起来颇得意,却也从未能承雨露,圣上叫她近身伺候已经是念在她乖巧可人。她的夫君脾性冷淡,从不假人辞色。她本该是枕边人,却对他敬畏甚于恋慕。
只是她为皇上捶着肩,一低头却看到了他脖颈上一抹红痕,就在喉结下约莫半寸,似是擦伤或勒痕,不近身细看并不会察觉。
可皇上圣体尊贵,近来又忙于政务不曾外出,如何会伤到这样要命的地方?若是遭了刺客,早该满宫风雨了。
她手上动作一顿,心生疑惑,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却听身前人不咸不淡问道:“你今日来就只是为了送碗汤?没有别的要紧事?”
此言一出,徐瑾心口发紧,无暇思索其他。
皇上在书房时不允人打扰,连朝臣都只能听召而来,更勿论后妃。平日里徐瑾也并非如此执拗不顾周全,她向来柔婉和顺,因而也得了圣上几分眷顾。只是眼下她母家有难,情急之下才不得不失了体面,简衣薄饰跪在殿外恳求。
徐瑾是枢密副使徐向昀的胞妹,她父兄皆先后效忠于朝廷,自身又知书达理,聪慧和婉,擅察言观色。新帝登基不足三年,后宫冷清,后位虚悬,帝王又忙于朝政不再纳妻妾,只将后宫诸般事宜交由徐瑾打理,人人都以为她不日便将登后位,谁能料想她事事妥帖,可家中却先出了事。
据察子上报,徐向昀于寿宴上秘密宴请了济王旧部,有谋逆之嫌,如今已被看押待审。
姬琰今日并不面见朝臣,装束也就随意,只着寝衣,头发也松松披散着。徐瑾拢起他耳侧青丝,在手心挽了一束,如寻常人家玩闹的娇俏妻子一般梳理着,勾弄着发尾,笑道:“皇上的身子可不就是最最要紧的事?除了这个,我哪里还有心思想别的事情。”
姬琰只一哂,未置可否。
若没心思想别的,何苦上下打点着,大费周章地从宫外打探消息?
不过徐瑾懂事儿有分寸,遇事说三分掩七分,这样的小心思并不会惹得他不快。他封她赏她,在外人面前做足了宠爱的姿态,便是看中了她这人聪明知进退,能打理后宫不至于生事端。她本能得后位,安枕无忧地做她的贤妻,只是她兄长确实不老实。
姬琰这才肯伸手掀开了那盅汤药,热气早已不剩下,倒仍清澄澄的,泛着药材苦香。
他舀了一勺凑到唇边,可还未入口,却面色一寒,把这碗汤摔了出去,显然是动了怒。
白瓷碎了一地,一瓣碎瓷飞溅过徐瑾手背,割出了道血痕。
徐瑾吓得跪在姬琰身前不知所措,那只是碗普通的参汤,她照着太医的方子抓来,简单的几味药一一备好慢慢熬出来,她亲手做来,随侍的宫女又是最亲信的陪嫁丫头,仔仔细细盯着,断然不会出了什么差错。
姬琰平时里待她虽算不上和颜悦色,却大小赏赐不断,更没苛责过她。是汤药出了问题还是家中事惹恼了姬琰,徐瑾一时茫然。
她脑中无数念头盘桓,手柔柔搭在姬琰膝上,眼眶泛红:“可是妾的手艺不合陛下的口味儿?”
可姬琰并未理睬她,只是猛然闭了闭眼,半晌才叹道:“出去吧,与你无关。”
徐瑾仍迟疑着没反应过来,屏外却走进来一个身影。这人的脚步轻缓,停在徐瑾身侧俯身将她搀了起来,略微伸手安抚了一下她发颤的肩膀,轻声劝慰道:“徐妃请回吧,陛下近日身子不适,又疲于前朝政务,难免胃口不好。”
说话的是个身着紫色窄袖袍衫的秀雅青年,只是他相貌这样温润,嗓子却嘶哑如风蚀岩土,像是再多说几个字便将撕裂磨损。
这几句却叫徐瑾安下心来,起身由他引着出了殿门。
这人是随侍皇上的太监首领舒望,此人向来伴驾,是当今皇帝自幼就伺候在身侧的旧人,也是陪他出生入死,一步步替他筹谋着夺权登基的人,十几年的主仆之情,皇上对他宠信远胜于任何朝臣。是以,舒望虽是宦官,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没人敢小觑了他,待他向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皇上冷肃寡言,陪伴在他身侧的舒望却温和如春风细雨,和和冉冉。他还年轻,只比皇上年岁稍长。阉人难免阴柔几分,可舒望相貌仪态出尘,言行时胸襟气度亦使人折服。若揣摩不透帝王的意思,有时去向舒公公讨教一两句,也便好做决断。
据说舒望早年时染得风寒没来得及治,一天天耽搁着,留了病根,即便后来皇上垂怜用尽珍贵药材养着,也不见好转,一把清润嗓子连同身子一起败落下去。于是后来舒望便很少再开口,平日里十分安静,只能偶尔听到他随侍于皇上身侧时两人低声交谈,他手下的人几乎只要他一个手势便能明白他的意思,
徐瑾毕竟刚过豆蔻,两年前入宫时还是个小女孩,家中此时逢变故,孤身在宫中前途未卜,已经连着几夜无法安眠。经这样一遭,平日里再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此时也难免委屈惶然。她往常不大同舒望接触,平时她若侍奉在侧,舒望便安静匿在某处角落阴影里候着,她也只是来时去时见到他的身影。
也是今日徐瑾才真切同舒望有了深入接触,这人以绢布隔着手心轻轻搀着她的小臂,扶着惊惧无力的她走出了内殿。
待出了殿门,贴身宫女连忙过来搀扶,舒望这才松开手,从怀里掏出方手帕示意宫女给徐瑾包扎手背上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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