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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洋和魏虹的婚礼定在泰岳餐厅举行,张海洋把来宾的人数严格限制在十来个人,都是些关系比较近的人。魏虹本来还想把自己在警官大学的同学和刑警队的同事都请来,谁知钟跃民阴沉着脸一口回绝:“小魏,不就是结个婚吗,干吗这么兴师动众,咱们能不能不学那些俗人?我可事先声明啊,要是你们非坚持请这么多穿警服的,那就另找方,我这里不接待。”
魏虹很不高兴:“钟大哥,你怎么这样,穿警服的怎么了,我和海洋不都是穿警服的吗?”
钟跃民冷冷说:“小魏,你的话太多了,你让张海洋说话。”
张海洋已经沉默半了,他心里很矛盾,作为老战友,他太了解钟跃民了,知道钟跃民还没有从宁伟死亡的阴影中解脱出来。近来他看谁都不顺眼,甚至毫无道理迁怒于那个开枪击毙宁伟的狙击手,他认为这个狙击手的心理素质太差,还没弄清楚宁伟的意图就开了枪,不然的话,那的结局不会这么糟糕,至少那个女孩子,她可以活下来。张海洋知道他在钻牛角尖,一时还无法从那种抑郁的情绪中走出来,因此迁怒于所有穿警服的人。
张海洋息事宁人对魏虹说:“小魏,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跃民既然不喜欢刑警队的人,咱们就改日单请他们,何必招他不高兴。”
私下里,魏虹不无醋意对张海洋牢骚:“海洋,你那个战友说句话就是圣旨吗?除了他,我还没见过你对谁这么俯帖耳。”
张海洋只是沉默着,不作任何解释,他觉得自己和钟跃民的关系是很难向魏虹解释清楚的。他珍惜和钟跃民的友谊,不愿意为这点小事和钟跃民闹得不愉快。
钟跃民到底没有主持成张海洋的婚礼。他在婚礼的那早上突然接到一个电话,高玥现他接电话时脸色忽然阴沉起来,便预感到有什么事情生了,但她不会主动询问。她知道,如果钟跃民认为有必要告诉她,他会主动对她讲的,反之,你问也没有用。
钟跃民挂上电话,怔怔点燃一支烟,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小高,咱们手头还有现金吗?”
“有两万多元,是昨收入的营业款。”
“都给我拿来。”
高玥问也不问便拿出现金交给钟跃民。他感激看了高玥一眼,解释道:“是李奎勇的弟弟来的电话,李奎勇刚被诊断出肺癌,已经是晚期了。”
高玥一惊:“住进医院了吗?”
“没有,他死活不进医院,我想,他可能是出于经济原因,我得去看看他。今张海洋的婚礼你帮忙张罗一下,替我向他们夫妇道一下歉。”
高玥把现金装进钟跃民的提包,她搂住钟跃民吻了一下说:“快去吧,别担心这里,我会向张海洋夫妇解释的。跃民,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的朋友治病需要用钱,你可以把饭馆卖了,毕竟是人命关呀,这件事由你做主,不必考虑我的意见。”
钟跃民紧紧抱住高玥低声说:“谢谢,谢谢,小高,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钟跃民已经有三十多年没去过李奎勇的家了,李奎勇家仍然在宣武区南横街的大杂院里,还是当年那两间房子。他感到很惊讶,李奎勇的家和3o年前相比,竟看不出有什么明显的改变。这个大杂院恐怕有百十年的历史了,占面积不小,估计以前是个大户人家的宅院,而现在却看不出半点昔日的风光,因为真正意义上的院子早已经消失了,到处盖满了杂乱无章的房子,昔日的院子里只剩下一条仅够一人行走的小道。从院门到李家的房子直线距离估计有三十米,但钟跃民在这条小道上竟遇到了5个9o度直角弯儿,他的脑袋蹭掉了一户人家晾出的女人裤衩,还差点儿撞进了一家正在炒菜的厨房里。钟跃民纳闷,如今的北京到处都在拆迁,一处处的高级住宅小区拔而起,怎么这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还保持着几十年前的样子。
李奎勇的弟弟妹妹都已成家搬了出去,只有2o世纪8o年代中期才从陕西回京的李奎勇没有房子,他的工作单位在接收他的时候还提出了一个令人沮丧的条件,必须签字保证永远不向单位提出住房要求,否则不予接收。李奎勇一家三口和母亲挤在父亲留下的两间房子里,他12岁的儿子和奶奶住在外间,李奎勇和妻子住在里间。李奎勇的母亲两年前患了老年痴呆症,记忆力全部丧失,每除了昏睡就是一声不吭呆坐在床沿上,此时,老人正躺在床上昏睡。
钟跃民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到李奎勇了,这一见却吃了一惊。李奎勇已经完全变了样子,他身上瘦得脱了形,衣服像是挂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他的脸庞已经浮肿变形,皮肤是暗黑色的,透出一种死亡的气息。钟跃民进门时,李奎勇正在剧烈咳嗽,他的妻子王淑芬和大弟弟李奎元在帮他捶背,李奎勇连连吐出几口带血的浓痰才慢慢平复下来。
钟跃民感到很难过,此时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奎勇,我才知道你病了,你该早告诉我。”
李奎勇笑道:“跃民,你来啦?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王淑芬,我弟弟奎元你见过,就不用我介绍了。”
王淑芬是个农村妇女,长得比较丑,她怯生生向钟跃民点点头,便和李奎元走到外屋。
李奎勇说:“跃民,我媳妇是个农村娘们儿,没见过世面,见了生人就不敢说话,让你见笑了。”
钟跃民笑笑:“肯定挺能干的。”
“长得很丑是不是?”
“一般吧,你看着顺眼就行。”
“问题是我看着也不大顺眼,不过她心眼儿挺好的,我这个条件也只能找这样的媳妇。这种娘们儿虽说模样不济,可一旦跟了你就死心塌,让人很放心。”
“你妈也需要有个人照顾,要是找个城里姑娘,人家才懒得伺候老人,所以说好事不能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
“跃民,我还记得你上一次来我家是3o年前,你约我一起去桥剧场买《红色娘子军》的舞剧票,从此以后你再也没来过。时间过得真快,一晃3o年过去了,想起来就像昨生的事一样。跃民,今我请你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告个别,我要走了。”
“你别这么说,得了病就得治,咱们都要有信心,我可不是来和你告别的,我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医院,一会儿我陪你去,反正你不能这么消极在家里待着。”
“跃民,你没必要安慰我,你说的话恐怕自己都不信,已经是晚期了,干吗要花这个冤枉钱?现在的医院黑着呢,就像个无底洞,多少钱扔进去都填不满。咱别犯傻,治与不治结果都是一样的。”
“这叫什么话?你不用考虑钱的问题,这由我来解决。咱们朋友一场,今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咱们先去医院好不好?”
“哥们儿,你应该了解我,凡是我想做的事,谁劝也没有用,咱们不谈这些好不好?你我认识几十年了,见面不吵架的时候少,如今我要走了,你就别招我烦了行不行?”
钟跃民无言以对,他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面对着这样贫困的家庭,他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废话,他除了能拿出一点儿钱来,别的什么忙也帮不上。李奎勇所在的出租汽车公司是个集体所有制单位,医疗费实行包干政策,每年只按人头放2oo元医疗费,如果看病费用过2oo元,就得自掏腰包。钟跃民知道,如今2oo元的医疗费连一次感冒都得不起,有钱人还无所谓,只苦了李奎勇这类无权无势的老百姓。李奎勇说得没错,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平等,一般来说,每个人的命运从一出生就注定了。钟跃民记得李奎勇曾经很为自己的工人出身而自豪,曾几何时,工人阶级的牌子多么响亮,还被称为“领导阶级”,尽管没有什么实际利益,但至少是受人尊重的,可是如今像李奎勇这样的工人,已经无可奈何沦落到社会的最底层,成了弱势群体。想到这里,钟跃民感到很辛酸。
“跃民,你信佛吗?”
“不信,我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我绝对尊重宗教信仰。”
“我以前也不信,后来我接触了几个信佛的人,常和他们聊,我渐渐对佛教有了些兴,只是那会儿我工作太忙。你想啊,我那时每早上一醒,眼睛还没睁开就他妈的欠了公司两百多块钱的‘车份儿’,哪有工夫琢磨别的。我生病以后才算是有了闲,于是就先把自己这一辈子仔细想了想,最后又想到了佛教。能静静想想心事,这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我心里也好受点儿。跃民,你愿意听听吗?”
“当然,我今就是来陪你聊的,咱们俩有多少年没好好聊聊了?难得凑在一起呀,今咱们聊个够,你说吧,我听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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