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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是年轻时那鸡零狗碎样。”诗妲库娃要评了。
两人向前,到雕塑左侧两棵高大细枝的枯树前,塔提亚手指,道:“就这了。”她上前将花放枯树之间,正对其后石碑,维格斯坦第依模跟进,极轻柔小心地将花放在前一束旁,成一对称的乱花之尸。塔提亚叉腰站立,见他弯腰俯身,抬手胸前,上边垂一串念珠,拜了三拜,除此之外再无献礼。她便挑眉,问:“你大老远来,拜自己的老婆,也不带个礼物?”维格斯坦第抬头,面上但无尴尬,只有羞赧,塔提亚便知道事有蹊跷,只见他略低手到自己胸前,往衣里探,嘴中还柔和歉道:“带是带了,就是不知道合不合适……”
空气中散开阵金黄的香气,两人对望,那烤得熟透松烂的土豆包了张透明油纸,被从怀里取出来。维格斯坦第显很谦虚:“带食物来祭拜,固然不合道理,然而我思来想去,恐昆莉亚看到土豆,还会高兴些。绝无怠慢之意图。”他打量她面上表情,看她嘴角下垂,眼神瞥地,道是她生气了。塔提亚手扫剑柄,手指弯曲。
她也从兜里掏出个土豆来。人影浮在那巨石上,风吹衣袍,阳光迷眼,诸景辽阔不已,二土豆对视,塔提亚道:“早上起来烤的,还有热气。”她说罢坐下,招呼维格斯坦第落座,又抬手向后,像同谁示意,她先吃,不等了,唇已经碰到那地薯,嘴中道:“趁热吃吧。”
维格斯坦第苦笑一下,停片刻,也缓落身,到她身边。塔提亚专心吃食,心道这土豆确实烤得好,谁吃了都喜欢,侧目看身旁之人,只见那男人同苦瓜般盯着手上的土豆,似跟它有些仇怨,目光风起云涌,复而微笑,终于一笑泯恩仇,也埋头咬了口,细嚼慢咽,吃相文雅,终评道:“味道还不错,我在路边买的。”他吃两口,还是转头来跟她说话,眼神很清澈,绝不像他这年纪人应有的。
“你知道么?”他同她说:“如今孛林都鲜有热食了。”他抬手中土豆,端详它一番,解释道:“我先前已吃了一个,烫得胃里十分难受,舌头也发麻。”塔提亚点头敷衍,边吞边回:“定是你这个年纪还越活越年轻的秘方了。”维格斯坦第笑:“那倒不是。你没听过么?这都是托了‘常青’大公,克伦索恩的福。如今上孛林来请他治一次病,延年益寿,去病消灾,都要万金,便是如此,仍是络绎不绝。我原先以为早可退休,到如今还从早到晚忙得身不沾椅。”塔提亚抬头,瞪他:“你骗鬼呢。哪有人进的了孛林?”维格斯坦第摇头,显神秘莫测,终于有些老态:“你是不关心时事了。走北路,进孛林虽不容易,给金足够,也可通融。诺德人来得多,且愈发多了。”
她侧脸瞧他,见那脸上不言之声,远超原意,忽觉晦气,低头大吃几口土豆,道:“不关心。烦了。”她不看他了,反听他笑,下一刻就感阵冰冷呼吸凑在耳旁;维格斯坦第的生气是冷的。
“你好狠的心,塔提亚。”他仍笑道:“当年你来孛林,一句也没提她。”她抬起眼,上下扫他两下,似望他检点,皱眉道:“我们当年说啥了?”维格斯坦第摊手数:“‘真史’,‘性别’,‘屠杀’,‘人’。”他说完了,抬头看她,总结道:“我们讲了讲我们作为人灰暗的未来,一如既往吵了会,再没然后了。”塔提亚点头认可:“你记忆很好。”她挥手,吃了最后一口,道:“我没说,你就不知道了么?她要活着,哪会不跟我一起来?”他点点头:“我猜出来了,所以没问了。”
她忽抬头看天,双手交迭,顿了顿,道:“你也别怨我,一来我当时脑子乱,二来……”
“二来?”维格斯坦第柔声问。她咧嘴:“二来我傻。”
她站起身,维格斯坦第便也随她起身,两人对面站着,她大大咧咧地张着腿,一股脑对他讲了,条理清晰,将她这一生如稀泥般拍进土里,略无怜惜:“争功名,争武力,争心强心弱,争个生死输赢,争男女孰强。”她耸耸肩,斜眼望喀朗闵尼斯展开的金图,漠然道:“其实这普天之下,是女是男,心强心弱,都是一样。我跟着人一块争来争去,为混口饭吃,就是傻。”她拍拍手:“我就不该掺和这事。所以你说诺德怎样,孛林又怎样了——这王嗣又你争我斗,指不定还有诺德在背后撑腰,全与我无关。我拉倒了。”维格斯坦第瞧着她笑,说:“你老了,塔提亚。”面上甚有怜惜。
两人同行向外,又经过那荒芜绿地,维格斯坦第感慨:“我觉得我妻当然值一座武公祠,未想到埋在群葬场了。”塔提亚被这话逗乐了,道:“建大墓给她,她睡都睡不安稳。”不谈那扫兴玩意,她就来了兴致,跟他解释:“当年我跟她一起跑,我跑前面,她跑后面,摔了一跤,被厄德里俄斯直接吃了,就在我眼前。”她说着又笑,满脸皱纹都泛光:“武公祠!她武艺哪都不如我,大半辈子都靠着那颗龙心,博了个沉稳有能的名声。我就说树大招风,后来,好了,龙心没了,又变回那个做啥都慢半拍的土豆了。”维格斯坦第面容平和,只听,不反驳,说:“你倒记得清楚。”她抹了抹鼻子,嘟哝道:“清楚得很。我想,当时拉她一下就好,想了十年。”
她哆嗦了一下;不知为何,赶紧驱散这感觉,偏头看维格斯坦第:越看,他那张半点不老,泛着银光的脸,就透出无尽的诡异来,隐约飘渺,过去的记忆争相敲门,她背对那水闸站着,以万钧之力将它挡在外边,冷汗淋漓,面上还笑得没心没肺的,问:“你呢?良心还过得去?”维格斯坦第摇头:“近来好了,最初几年难熬。”他抬起手去接阳光,手比那光还白,解释说:现在孛林夜长,平日都见不到光。他道:“每晚都哭,哭得昏天黑地的,又不敢被发现了。因为我解释不出原因。”塔提亚笑笑:“你为谁哭,你最知道。我妹子做你老婆可遭罪了,你对他老拉家人比自家人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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