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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权的面色已是一白如纸,半晌方开口道:“孟直,你不必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张6正叹了口气,道:“殿下,臣深知,有些事情,殿下是不为也,非不能也。只是如果到头来,这万里江山,落入他手,殿下才真正是辜负了先帝,辜负了孝敬皇后,辜负了卢大人,也辜负了臣躬。。臣今日所出,皆是肺腑之言,还望殿下细细体察。”定权良久方慢慢点头,站起身道:“孤都明白,全都明白。孟直,孤应承你,若真有万里同风的那一日,孤来修史,你张6正仍旧是正人君子,是孤直忠臣,你张家一门都是。”张6正两手突然死死抓住了狱门木栅,颤声问道:“此话当真?”这言语原本甚是无礼,二人却皆并未理会,定权回望他道:“是。”两行浊泪从张6正腮边慢慢滚下,半日方道:“谢殿下。”
定权不忍再看,转身欲走,忽闻张6正道:“殿下,还有一桩小事,臣觉得有些蹊跷。”定权驻足道:“孟直请讲。”张6正低声道:“八月廿七朝会前日,齐王来臣的家中,曾用过一张手书,那字迹竟与殿下的金错刀有□分相像,却不知是何人作伪。殿下日后无事,可细细查访,切莫叫宵小之徒钻了空子。”定权只觉此事听来隐隐有些耳熟,一时间却没能想的起来,只点头道:“孤知道了,孟直请……”“保重”二字却如何也说不出口,此话便只说了半截,再无下文。
定权垂呆立了半晌,方举手击了击掌,那狱官闻声出来,亲自帮定权围上了麾衣。定权吩咐道:“走吧。”
那狱官直将定权送至轿旁,一旁侍从连忙打起帘子,定权方欲上轿,忽又驻足回,问那狱官道:“下可知道我是谁?”那狱官笑道:“恕下官眼拙,并未看出大人台何处,还请大人示下。”定权略笑了笑,也不再言语,躬身上了轿去。
其时宫门早已下钥,定权却并未得皇帝允许,得以留宿宫外,此刻换过了衣服,也只得吩咐车驾,再折返回宫。一路上悄悄向外张望,见街市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点点明灯随风摆动,摇得人心里一片暖意。晚归的仕子,商贩,妇孺,人人面上俱是一脉平和,已是过了亥时,他们的步履却并不急促,想来也不过是因为家居佐近,无论几时归去,都有应门之人。定权倚着檐子的内壁,伸手抚了抚额头,忽然间只是觉得毫无意。这普天之下,何以只有他一人,可以回宫,可以回府,却独独不能归家?他自然想起了阿宝,就是这样一个晚上,不知她用什么法子,一个孤身少女,竟然就寻到了许昌平的府上。听说她出西苑时执了一张勘合,几层侍卫居然都看作了自己的手书。当时并未细细询问明白,姑且信过她钩填摩画一说。今夜听张6正这么一提,却忽觉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他其实并不愿疑心她的,他告诉自己其实是不愿再疑心她的。他想起了当日的言语:“你只要安生当你的顾孺人,孤保你的平安。”思及此处,定权不由弯了弯嘴唇,冷冷一哂。
因是太子奉旨归宫,宫门终究还是打开了,只是不免又请了圣旨记了档。定权问知皇帝已然睡下,倒是暗暗舒了口气。且不论明日如何,至少今夜不必再多废口舌了。
待回了延祚宫正殿的暖,一众宫人忙上前来帮他更了衣。定权自己结系好中衣襟带,吩咐道:“去瞧瞧顾孺人在做什么。”那宫人去了片刻,回来回报道:“殿下,顾娘子已经歇下了。”定权上前两步,翻身倒在了榻上,淡淡道:“那就去把她叫起来,告诉她不必妆饰,即刻就过来。”
☆、露欺罗纨
当阿宝被唤醒,随着提灯的宫人匆匆穿过延祚宫后殿的游廊时,正下了漫天漫地的霜。半爿上弦月清冷的光辉流下,一错眼,就觉得四处都被泼湿了。那垂兽脊上,瓦当沿上,玉石阑干的雕花上,探生在阶下的衰草叶尖上,都闪烁着一点一点星辰一般的华彩,好像凝在其上的,不是霜,而是露。阿宝不由提了一下长裙,似是怕被那廊下的露水沾湿了裙摆。
她悄悄向四周张望,眼神机警得如同一只将要踏冰过河的狐狸。在这片寂寂天地之间,只剩下她和两个无声无息的宫人。她们一直在行走,但那衣裙却似不触地,没有脚步声,没有衣料摩挲的悉索声,没有铛环撞击的声音。宫灯和树枝都在摇摆,铁马正在檐角下来回晃动,但是听不见风声。这一片诡秘的寂静中,她自然也听不出坚冰破碎的声音。
这景象她定然是在何处见过的,十六年的人生,必定有过相似的情景,她才会觉得如此的熟悉。她竭力的回想,无奈思想不起。或许这是从前的梦魇,或许此刻仍在梦中。她试着喊叫,却不出一丝声音,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生生扼住了咽喉。
一阵风过,翻动了阿宝的衣袂,她哆嗦着用手将衣裾又压了下去。这是如此真实的梦境,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寒风如冰冷的利刃一般斜斜切割进肌肤,而身上的丝绸凉得就像秋水一样。梦中那个少年正在向她招手,可是她不懂那手势的意思。这条路是走不尽的,梦境的尽头等待她的是什么,她看不清楚。为何偏偏是今夜梦魇?难道是因为她终于做下了亏心的事情?虽说是暗室密谋,四目之外再无人见,但是盘踞在梁间角的鬼神却终究有知,趁着她惊惶害怕,无暇抵抗的时机,乘虚而入,再次布下了这样的魇镇,让她在日落之后也再不得片刻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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