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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凭着一己之力靠着一双拳头便称霸天之尽头、将彼处的魔族、妖族尽皆收于麾下当小弟的狠人,东华君却不怎么在学宫里搞事,折颜觉得这可能主要是因为他也不怎么来学宫上学的原因。东华君偶尔赏脸入学堂,也只是在夫子眼皮底下睡觉。而与之相对应的是,少绾君她虽然是个经常搞事的校霸,但这个校霸她居然是从不缺课的。
东华和少绾是自幼结识的朋友。折颜记得,彼时不怎么来上课的东华为了应付旬试,总找少绾借笔记。但校霸怎么会认真写笔记,因此头几年上学,东华同少绾一样,只要是靠笔记取胜的什么经义课算历课史学课,统统不及格,没留级全靠射御课技击课术法课得高分拉成绩。可见两人也是真的能打。
后来学宫小报上寿华野八圣内部两派的冲突不断升级,没事也爱看学宫小报的夫子对此甚为忧心。虽然墨渊向来有如兰君子之称,但被小报洗脑严重的夫子那一阵怎么看他和少绾两人,怎么担心他们一言不合打起来。夫子胆战心惊地思索了一番,自以为英明地将原本坐同桌的少绾和墨渊调开了,将谢冥安排给少绾做了新同桌,而原本同墨渊没什么交集的东华,则成了墨渊的新同桌。
折颜想起来,好像纯粹是因为坐得近,东华就就近抄了两次墨渊的笔记,没想到当月的旬试居然同墨渊并肩考到了第一。
大家虽然不明说,但泰半觉得这应该是墨渊笔记的功劳,墨渊的笔记一时在整个学堂里奇货可居。但次月墨渊居然病了,没来学堂,大家借不到笔记,东华也借不到笔记。没有墨渊的笔记,大家还有自己的笔记,也勉强可以准备旬考,可东华是个没有自己笔记的人,总得找个人抄笔记吧,巧的是从前借他笔记的少绾也病了没来上学,东华就抄了白止的,结果当月旬考又考了第一。
大家就发现了,当然东华也发现了,只要他不要想不开去抄少绾的笔记,一般都能考第一。
折颜记得,后来东华一般就固定抄三个人的笔记了,墨渊的,白止的,以及谢冥的。因为坐得近,墨渊的抄得格外多些。但除了抄笔记,东华好像的确同他们关系平平,除了借笔记和还笔记时能有几句话,平时好像也没有什么话说。
后来五族之战,东华为何选择与墨渊并肩作战,折颜也不太清楚内情,战场上二人如何相处,他也看不太懂。说近也是近的,彼此都有在强敌环伺之时将后背托付给对方的信任,但似乎的确论不上一个“亲”字,因为平时看他们好像依然没有什么话说。
帝君同墨渊,或许的确如他所言,论起亲疏来,是不及自己同墨渊的。
一个小仙童上前来添茶,折颜方从回忆中醒过神来。
帝君说话滴水不漏,不过折颜上神也并非三岁小儿那么好打发好忽悠,或许他的确不知墨渊去向,但墨渊为何失踪,一向洞见万里的帝君总不能什么也没有察觉。
折颜想了想,换了个方式探问:“墨渊,”他筹措了一番言语,“近时虽说神族的戾气也渐渐重起来,但墨渊他一向并非是个好打好杀的神,空山幽兰一般的谦谦君子,时论课上也从不是个主战派,这个贤兄也是知晓的。不瞒贤兄,七百年前他决意踏上战场加入五族之战时,还着实令白止和我吃了一惊。但听说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前一夜,曾见过父神和少绾一面,因此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在猜测,是父神和少绾同他说了什么,才使他做出了那个决定,是吗?”
喝着茶的帝君略略抬目,像是觉得莫名其妙:“这桩事,与其现在来问我,你难道不应该前几百年趁墨渊还在的时候直接去问他?”
折颜上神再次被噎了噎。自他今日踏入这碧海苍灵,除了开首的寒暄,说一句话就被帝君噎一回,简直要说不下去。但不愧是以长袖善舞著称的折颜上神,咬着后槽牙,硬是呵呵笑了两声将此段揭过了:“呵呵,这不是一直没来得及问吗,谁知道他就失踪了呢。”
但折颜上神也不欲再领略帝君的毒舌了,想着问那几个问题原本是为了同东华套近乎,谁知他并不买账,那又何必多费事呢,赶紧将神族几位长老嘱托自己的事传达清楚了事吧。他就咳了咳,不再搞什么花架子,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方才那几个问题不过是愚弟的一点私心,贤兄不愿答倒也罢了。其实愚弟今日来,主要还是代神族长老们延请贤兄重回九重天的。”他诚恳地面向东华,“长老们希望贤兄能再回太晨宫主持大局。”
帝君终于没有噎人了:“哦?才三年,神族就出乱子了?”他垂眸看着棋盘,摩挲着手中的棋子。
听到“乱子”二字,折颜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可不是。”他三言两语将眼下神族的棘手内情总结了一番,“墨渊离开了,贤兄你也避世了,因此两年前众神推举了墨渊座旁的后桭神君主事。后桭与伏婴二人同为墨渊的左右手,后桭主事,伏婴自然不服。两派各有拥趸,在凌霄殿分庭抗礼,现在闹得是沸沸扬扬。几位长老同我感叹,说若墨渊离开时能留下只字片语,名正言顺地定出下一位继任者,如今神族也不至于乱成这样。”说到此处,很是无奈地摊了摊手,“如贤兄所闻,后桭上神同伏婴上神,谁做神主彼此都将不服,届时神族必定会迎来一场内斗,要避免这场祸事,唯一之法便是恭请一位能使八荒都敬服的上神坐上神主之位。长老们商议后一致认为,这位上神,非贤兄莫属。”
嗒一声,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帝君容色平淡:“本君离开太晨宫时,长老中喜出望外者不在少数,如今他们收拾不了烂摊子,便让本君去收拾?”这话是嘲讽之言,但帝君语声淡然,听上去便并无讽意,更像是真心实意地在好奇,“本君有这么好差遣?”
接下这桩差事时,折颜便明白,要将它做成很难,如今东华是这个答复,也算在他意料之中。折颜上神讪讪地:“我也觉得老头子们不大地道,唉,墨渊他确然走得太仓促了些,若是定下了继任者,如今的确不至于……”
嗒一声,一粒黑子又落在了棋盘上,帝君很难得打断了他的话:“墨渊他踏上这条统一五族之路,原本便是为了阻止少绾打开若木之门,为人族而羽化,岂料天命不可违,若木之门最终还是打开了,少绾也涅槃羽化了,他所追寻的一切都没了意义,自然不会再留下。一个人心灰如斯,能等到四族之事上了轨道再离开已算周到至极,你们还抱怨他临走时未曾给神族定下什么继任者?”
说这话时帝君依然看着棋局,似是漫不经意,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也是淡淡的,折颜却听出了不悦之意。在以一手白子吃掉三颗黑子后,帝君微微抬眼,看向折颜:“他已将这天地打下来放在你们面前了,神族若还守不住,如此废物,那便合该鬼族和魔族再度崛起。”
折颜原本还在震惊东华竟主动提及了墨渊失踪的原因,同时也颇吃惊墨渊离开果然是同少绾相关,乍然又听到他后面一句话,回过神来后也不禁汗颜:“道理虽然是这个道理,”折颜上神虽不爱理事,但医者向来有仁心,还是很关心神族的前途,“但倘若任凭鬼族和魔族壮大,那他们强盛后势必会进犯神族,届时天地又会……”话到此处突然一个激灵,定定看向东华,“你……你两百年前突然离开战场回到碧海苍灵避世,难道是因为早料到了今日,所以才……”
帝君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点微光:“哦,你猜到了什么?”
折颜捕捉到那点微光,越发肯定:“你那时候就知道了少绾有法子打开若木之门,而打开若木之门会要了她的命。你明白一旦少绾羽化,墨渊必定也会放弃一切离开,届时神族又将变成一盘散沙,天地会再次大乱,再打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你才会在那个神族一路高歌的时刻决然选择归隐,对吗?”
银发青年没有立刻回答他。
但若是如此……折颜又生出了一点疑问:“可若你愿答应长老们回九重天主事,那即便墨渊离开,有你坐镇,神族亦不会乱,神族不会乱,天地便不会乱,你又何须……”
帝君握着刚刚吃进的黑子,今日第一次正眼看折颜上神:“你还算有点聪明。”他赞赏道。似乎为了嘉奖对方的聪明,他也愿意多说两句:“为了在七百年内一统天地,战场上墨渊从不含糊,但内治上却不得不疏忽,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这些年神族里人心鬼蜮,蚊蝇鼠蟑皆在其中,若我一直在,如何让他们现形?”
折颜蓦然明白,的确,若东华在,神族便不会乱,但只有神族乱了起来,隐匿其中的魑魅魍魉才会现形。病灶出来了,才好剜腐肉剔腐骨,对症施药。这是一盘更大的棋。
帝君在棋盘上落下了最后一子,折颜方才发现,在他一心扑在天下事上时,帝君已接过了他的黑子,自个儿同自个儿对弈完成了一局。折颜上神呆然良久,不知说什么好,良久后语带双关地赞帝君:“贤兄确然是个弈棋的高手。”
帝君对这句称赞也是很淡然:“嗯,我是。”他回答。
了解了帝君的打算,折颜安稳了许多,如何回复长老们,他心中也有了个谱。他也是实在不想继续受罪和帝君下棋聊天了,站起来便要告辞,不料霏微仙者突然趋步上前来,低声相禀,说碧海苍灵又迎来了一位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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