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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情,”梁炎东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穆先生,想必你也很了解了。”
穆雪松做出了一个洗耳恭听的样子,好整以暇地回应:“愿闻其详。”
“这个链条里,我先找到的钱禄的上家,就是林启辰。但当我准备找到钱禄跟他摊牌再顺藤摸瓜的时候,钱禄出事了。他突然失心疯似的暴力奸杀了一名女子,死者经各方确认,系跟钱禄生前无联系的陌生女子,但已经跟了钱禄快一年的我很清楚,死他手里的那个女人,是他暗地里的女朋友——当时我无从得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致使钱禄跟那女人只敢偷偷摸摸背地里来往,直到前不久钱禄死在监狱里,尸检化验报告写明他生前曾大量吸食毒品,我才把这一切都连上,当然了,这是后话。”
“我相信任何事情的生都不会是1oo%的巧合,当时钱禄被判进了东林监狱十五监区,但好巧不巧,这让我想起了当年我在学校当讲师那会儿曾经看见的不大不小的两则闻——东林监狱十五监区先后有两个犯人自杀了,那两个人生前的罪名,一个是赌博,一个是洗钱。”
“再后来……我拜托人,帮我拿到了东林监狱最近十年间的服刑人员非正常死亡记录。”梁炎东勾着嘴角,看着穆雪松微微眯起了眼睛,大概是因为经常板着脸的缘故,就这么笑眯眯的一张脸,任非竟然能从其中看出一股子森然又嘲讽的味道来:“真是惊喜啊,在记录在案的7起死亡案例当中,更加巧合的是,十五监区的比例是最高的——那么大的监狱,十几个监区,十五监区非正常死亡的人竟然就占了4个。”
“而就在我看到这些记录的前后脚,一方面我通过林启辰,隐约摸到了他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庞大蛛网,同时你们也对此有所察觉,你们开始软硬兼施企图威胁我罢手——其中种种你知我知,今天不必再提。而在另一方面,老师因为身体的原因辞去了警方特别顾问的工作,同时把我引荐给了市局,我从而开始在一些案件侦破过程中接棒老师,为警方做嫌犯的犯罪心理分析,就是在这段时间,我拿到了更多关于当年‘6?18’案件的相关内部资料。”
“后来我把所有资料整理好,拿去跟老师一起研究分析,开始对当年的逃犯做细致的面部特征画像。为了画出这个人,我和老师整整画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当人像出来之后,我们又用了更长的时间来确认每一个面部细节是否有误。”
穆雪松就好像也是在听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竟然饶有兴地“哦?”了一声:“那后来你画对人了吗?”
“不好说,”梁炎东还是很坦白,“毕竟我和老师画出来的那个人不是你。”
“当然不可能是我。”穆雪松老神在在地笑了一下,“虽说墙倒众人推,可你也别为了讨好你旁边那位市局家的公子哥儿,什么屎盆子都往我脑袋上扣。虽说当年当街被杀的那‘一家三口’就是任警官他们家吧,但这罪,我可不认。”
“认不认你也不用跟我说,我不是警官也不是检察官,不负有审理你的责任和义务。”梁炎东蛮横地重复打了个闭嘴的手势,“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讲故事来的,我说我知道的,至于你承不承认,跟我没关系。”
穆雪松:“……”
任非:“………”
以谭辉为蹲在隔壁听墙脚的刑警们:“……………”
“那次画像花费了我和老师太长的时间,但最后的画像出来并且我们师徒俩人确认误差不会高于25%的时候,老师就告诫我,‘6?18’案子背后的水太深,让我别去搅这趟浑水,我当时自己也吓着了,所以有段时间我也曾经犹豫不决,为此收回了所有伸出去的触角——但是可惜你们的人并不知道,”梁炎东看着穆雪松摊摊手,“不知道是你手下那个傻逼安排的,竟然在那时候派了台车试图撞死我。可惜的是,非但没撞死我一了百了,反而激怒了我。无非就是鱼死网破嘛,你们要玩,我就陪着你们玩到底。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蛛网后面的盘丝洞里住着的只是一个财阀世家,如果早知道的话,我或许可以不用这么破釜沉舟地选择把自己扔进去。”
穆雪松:“………”
“后来就是你们陷害我,让林启辰去精子库盗取我的样本去布置现场,再后来,被引过去的警方和家长却在那里抓到了郑志成——他的家人误打误撞地找来求我给他做辩护,而我也因此得以救了自己一命。”
“当我意识到你们的谋划之后,先是找省医院熟识的大夫帮忙拿到了林启辰偷精子的录像,请老师帮我保管,也安排了郑志成之后的去处,做好这一切后,我当庭认了罪。在我被收押期间,让我意外的是,老师自己找到了任道远任局,劝他来见我一面。”他说着看了任非一眼,“当年是任局最欣赏器重我的时候,结果我闹了这么一出,就相当于狠狠在他脸上打了一巴掌。我不知道老师具体跟任局都说了什么,但最终的结果,是他让任局开始怀疑,这些年来隐藏在背地里、把东林搞得乌烟瘴气的那些黄。赌。毒之类的污泥洪流,很有可能都是受一个庞大的犯罪组织操纵,并且,东林监狱十五监区很有可能已经成了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
“我不知道老师用了什么办法说通了任局,同意让我以警方卧底线人的身份打进监区犯人内部戴罪立功,作为交换条件,他要保我不被立即判死——但其实我是知道的,就当时我们所掌握的情况线索而言,什么跟三颗毒瘤有关的犯罪都被一个组织操控,那不过都是我和老师当时的猜想,我们没有证据,当时我们唯一能拿出去说话的就只有那几个十五监区死亡案例,但那在当时是无足轻重的……老师曾说他这辈子没做过亏心的事,没下过没有理论依据的结论,但临了却为了被我这个徒弟的命多上一层保险,做了这样的事。”
“……再后来,就是我在监狱装聋作哑的那几年。”
穆雪松耸拉着眼角直勾勾地看着他,末了竟然啼笑皆非地摇摇头,几乎是无奈的语气,“你在监狱服刑,另一个身份竟然是任道远的线人……这倒真是没想到。”
梁炎东对此不置可否,他环抱着手臂站了起来,走到审讯桌前面,屁股靠在桌边,两条长腿交叠在一起,是个好整以暇的姿态,“如果不是任非误打误撞跑到监狱来找我帮忙破案,让你们重意识到了我这个废物竟然还有锋芒能杀人的话……其实你们可以蛰伏的更久。那么事到如今,或许赢的是你们也不一定。”
穆雪松很无辜地耸了耸肩。
“穆先生,你很喜欢别人被你所掌控的感觉吧?无论是下属,是合作方,还是……骨肉至亲,你讨厌他们任何一个人脱离你给他们写好的剧本去恣意生长,在你的世界里,任何的‘违规’,都是不容许有的。你讨厌那种失控感,那会让你感到焦躁,让你觉得手上的权力正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流失,这种失序的感觉会让你如鲠在喉夜不能寐,对吧?”
“钱禄入狱前曾经帮你经营毒品生意——他是被你看上从下面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为了让他受控于你,你迫使他染上了毒瘾,并在之后一步步扶持他做了你毒品生意的负责人,但是你还是不信任他,你要另外再找个人去监视他——而这个人是你的情妇。但让你万万没想到的是,你的情妇后来竟然爱上了他,并且想尽一切办法偷偷帮他戒毒,教他写字,两个人整日谋划着怎么远走高飞!”
“当你兀然现这一切,你忍无可忍,恰逢当时警方展开突击扫毒行动,你决定放弃钱禄这张牌并且报复背叛你的女人,你用了什么东西威胁他们两个,逼迫钱禄把女人强奸并且开膛破肚,而女人必须欣然赴死,你答应并且向钱禄保证,他背叛了爱情并入狱服刑之后,只要他嘴严严实实不对他曾经经手的事情透露半个字,赵慧慧从小到大上学的一切费用就都由你找人安排。至于你为什么不当时直接杀了他们两个利索——那是因为你不敢。全程扫毒的当口,钱禄非正常死亡,一旦警方现法医尸检,钱禄的吸毒史立刻就会被现,警方会顺藤摸瓜找到更多线索,在你还来不及把‘罪证’清理干净的时候,先于你把你的贩毒团伙揪出来!而钱禄入狱就不一样了,等风声过了,所有人都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在那么一亩三分地儿里,你照样可以买通里面的犯人,让他成为你手里的刀,让钱禄永远闭嘴——并且神不知鬼不觉。我猜,其他死在十五监区的人,也是因为类似的原因吧?”
“至于你的亲生儿子穆彦——他曾经经营的那个模特公司其实就是个空壳子吧?那里头有多少小姑娘曾经是你给你那些‘高端客户’准备的玩具?穆彦爱上的那个女孩儿也是这些姑娘中的一个吧?你不会在意你儿子干了什么风流事,但你无法忍受的是你儿子竟然爱上了他!——穆彦真的有性虐待癖好么?他失控错手杀了那女孩儿的那天晚上,他是怎么突然失控变成那样的,穆先生,是不是你应该比当事人更清楚?!”
“钱禄的死和几次三番试图置我于死地的我敢肯定背后是你主使,但是穆彦呢?你毒到连你儿子都不放过?!”
梁炎东语极快句句铿锵,几乎不给穆雪松任何喘息和思考的时间,然而在他猛然收音的一瞬,被困在座椅间的花甲老人如同受到了极大的冒犯一样,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小桌板上——
“胡说八道!”
声如洪钟歇斯底里,尾音竟然在审讯室里回荡了好几圈,任非都被他唬的一哆嗦,梁炎东却松开手,站直了身体,走到穆雪松身边,招呼也不打地突然抬手薅掉了穆雪松的几根头,嘴上却不痛不痒地回答着:“是不是胡说八道,等打开了保险箱,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穆雪松多年养气的功夫简直要破功了,他被揪得下意识一哆嗦,反应过来倏地勃然大怒,“你干什么?!”
“啊,”梁炎东举着几根花白的头仔细检查确认了上面的确有带毛囊的,“我的当事人委托我想办法鉴定跟你的兄弟关系是否属实——就是穆雪刚,当年6歧在上一辈穆老爷子病床前,拿着dna鉴定结果说他不是你们老穆家种的那个穆雪刚。哦对了,说到这个,既然6歧效忠于你,那当年他拿着那份鉴定挑你爸卧病在床的当口去举报,是有心还是无意,也很难说呢。”
“——害父杀子陷害弟弟致使母亲背负通奸罪名死不瞑目,穆先生,就算抛开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产业,单单的这几项,也够你下地狱去赎罪了。”
穆雪松这下子是彻底失控了,他试图站起来,但动作被座椅和手铐限制,挣扎之下扯得身上金属桎梏叮当作响,“你给我站住!把头还给我!你凭什么?你已经没有律师从业资格了,凭什么接案子,有什么权利对这种事情进行鉴定?!”
“真是不好意思,”梁炎东把几根带毛囊的头放进证物袋,从兜里另外掏出了一本证件,朝穆雪松晃了晃,“我已经去司法局申请了恢复执业,并且证件已经下来了。所以我今天为了我的当事人来找你,从法律的角度来说,也是名正言顺的。”
他说完就转了个身,对僵坐在一旁,愣神拼命消化过载信息的任警官挥了挥手,带着他奕奕然地从审讯室出去了……
任非从审讯室出去的时候脸色有点白,看人的眼神都怔,梁炎东带着他一路出了分局的办公楼往他们“技术小组”的临时办公室走,等他被大楼外面的冷风一吹,缓过神猛地吸了口气,才脚步不停地问他:“6和9,你觉得保险箱最后一位的应该是多少?”
他问的语气很随意,轻松的状态根本就跟他这几天起早贪黑熬半夜地抠密码判若两人,以至于有一瞬间任非甚至以为自己是神经紧绷到一定程度,产生了幻听。
于是梁炎东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6和9,你的直觉是哪个?”
任警官出离地震惊了,“这种事情,你敢信直觉?”
梁炎东没吭声,凉凉的目光轻飘飘地撸了他一眼。
任非认怂,沉着性子仔细想了想,然后跟梁炎东说:“我的直觉是9。”
“正巧,我的直觉也是9。”
“不是吧!你真准备按直觉开锁?!”
“我说过了,没有1oo%的巧合。我说的9,一半是凭直觉,一半是凭经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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