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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选择在自媒体揭露,格兰德恐怕要欣喜若狂了,”元黛冷笑一声,“那你就是把公众媒体的阵地全让了出来。它可以轻易地把你的证据污染掉,甚至纪荭都会很开心的,你居然这么愚蠢的使用手里的证据,说不定她还能利用你的冒进达成自己的目的,分辨出专家领域的敌我,借此保住自己的职位。”
曲琮不说话了,她的脸阴沉下来,略带神经质地咬着下唇,元黛不说话了,由得她自己去想——曲琮没有选和纪荭合作,其实她也松了口气,元黛亲眼看过很多人渐渐变得和初识时完全不同,她对人性没有太多信心,就算曲琮深思熟虑之后,选择和纪荭合作,她也不会吃惊,只是会有些惆怅。曲琮不肯妥协,她又觉得棘手又有一点儿欣慰。
但她终究还是要退让的,不合作是仅剩的抗争,曲琮有这个经济条件,这让人羡慕,元黛——元黛就没有这样的能力,又偏偏很喜欢钱,她知道自己运气算好的,纪荭让她办的事没有这么尖锐,元黛总能给良心一个勉勉强强的交代,但她有时候也不禁会在曲琮这样的人面前有些紧张,感觉自己的这份明哲保身显得过分世俗。
曲琮也会渐渐变成这样的,她宽慰自己,她很聪明,一个人如果太聪明就容易胆小,毕竟谁都不想死,而很多挑战大公司的人会死得像唐吉诃德一样荒唐。曲琮该怎么办?她怎么才能阻止格兰德?她会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甚至最好的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完全从这件事里退出来,就让纪荭去找别的缺口——然后寄希望于调查组抵挡住格兰德的渗透,在几年内得出正确的结果。她要是做了什么,说不定反而还会被利用,别添乱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我感觉你希望我辞职。”曲琮大概也得出了类似的结论,她抬头仿佛质问元黛,“在你心里,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这样对大家都好?你觉得我做的其余事情都可能反而被格兰德利用?”
“我只能说纪荭平时不是那么容易喝醉的。”元黛告诉她,“以前我们在读书的时候,她去学期结束后的最后一个派对一般都能撑到最后。”
那种派对,对法学生来说是罕见的放松机会,人们往往狂欢滥饮,但元黛也没见纪荭醉过,在她们认识的十几年里,纪荭只醉过很有限的几次,曲琮是不是运气就这样好,就撞见了一次?她不予置评。
曲琮说不出话了,她伸手按着U盘,心事重重地拨来拨去,元黛看着她的表情,心越来越沉,曲琮还没有死心,她看得出来。
“我觉得……这是一种不自信的心态。”
果然,过了几分钟,曲琮慢慢地说,她圆圆的脸上有一条筋肉浮现——这话她是咬着牙说的。
她大胆地、挑衅地望着元黛,“这是一种逃避者的心态,你倾向把敌人想得过分强大,这样能给自己的退缩找到充分的理由。”
元黛早预期到她的轻视,她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说,“这是幸存者的心态——我确实很胆小,我承认,人类本来就是弱小的裸猿,让我们的祖先活下来的并不是勇气,而是在强敌面前逃生的速度。”
年轻人有火气很正常,元黛也不讨厌曲琮,有正义感总比迅速和纪荭沆瀣一气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接受曲琮的道德审判——既然劝不回来,她不再尝试,只做最后的告知。“当然,做任何选择都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告知你可能的结果而已,如果你选择做斗士,我为你喝彩,你死了也许我会为你收尸。”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这工作可以由曲琮的家人来做,但元黛不能肯定到那时候曲琮的家人是否还能出面,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独善其身——不过,她不会为了这份未知的恐惧就开始帮着纪荭对付曲琮,那才真是把敌人想得太过强大。元黛觉得自己还不算堕落,只能说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她不为自己羞耻,但也说不上骄傲,接下来的话让她有点难过,但该做的还是要做。“不过,如果你要和纪荭斗,麻烦你先辞职——任何事情,不要连累到华锦,否则,你会多一个敌人。”
曲琮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元黛等着她的决定,她想曲琮会不会怒气上涌当场辞职——如果这样倒好了,可以甩开一个麻烦,可惜事情一般总是不朝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等我考虑好,我会告诉你的。”曲琮最后也只是这样说,这也是当然,不管她选哪条路,她在华锦一天,就有一天的高权限,就能接触到格兰德的内部资料,这对她总是有用的。
元黛也并不打算冻结曲琮的权限,她点头说,“好。”
曲琮站起身,垂下眼望着元黛,睫毛在她脸颊上投下阴影,元黛看不清她的表情。
曲琮说,“黛老师,我刚进来工作的时候,很崇拜你的……但是我现在不了。”
本身崇拜就是一种不健康的情绪,元黛也不鼓励别人崇拜自己,这让她感到负担,但她还是有些不快——她笑着捂住心脏做了个受伤的表情,“我好难过。”
这轻佻的回应自然更激怒曲琮,曲琮冲口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应该承担的社会责任——”
她很快又咬住下唇:曲琮已经很成熟了,她知道自己将来也许还用得上元黛的帮助,不能把她得罪得太死。
但这句话还是刺伤了元黛,大概是因为这戳中了她的软肋,元黛进入防御模式,加倍地做出不在乎的样子来,对曲琮微微一笑,“你是在因为推卸不了压力而发火吗?”
曲琮说不出话了——一如她戳中元黛的软肋,元黛也刺痛了她的弱点,曲琮是希望有人能为她背上这沉重的枷锁的,她的失态,或多或少也和事态不尽如人意有关。
但她也是个战士了,曲琮深吸一口气,挺起脊背高傲地走出办公室,元黛目送着她的背影,思量着自己在几天内能见到她的辞职信,曲琮接下来会怎么做?估计该辞职了吧,她不适合在这污浊之地继续待下去,做个检察官倒是可以的。嗯,她可能会把U盘给父亲,然后……
然后就没了,全英文,来源非法,而且大量邮件和境外业务有关,不可能激起任何风浪,毕竟格兰德全面入华对医药业其实算是利好消息,光是调查格乐素恐怕都顶着压力了,不会有人想自找麻烦的。格兰德不光有格乐素,还有大量的抗癌药物、罕见病药物专利,知识就是力量,元黛对格乐素这个案子的进展不太乐观,‘散在的心肌梗塞风险’,一听就能让诉讼律师兴奋得跳起来,这实在是他们大展口才的舞台,散在、风险,证明难度直线上升,五年内能让格乐素退出主流降压药的行列都算是进展顺利了,更有可能是人走茶凉,某个领导被调职之后,调查不了了之。
如果曲琮选择低调处理证据,该怎么斡旋她和纪荭的关系?
元黛随后开始思索这个问题,她不愿惹怒纪荭,但也不想曲琮栽得太惨,这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孩,刚还骂了她一顿——虽然只半句话,但在记仇的元律师心里,那半句话比别人骂上半小时还更伤人。
可即使如此,即使曲琮已不再崇拜她,不再把她当成自己的老师,元黛却仍有一丝想要保护她的欲望,她不愿见曲琮遍体鳞伤,虽然这似乎是天真的理想主义者的宿命,可元黛总还想给她一点温暖。
这大概是一个不能承担社会责任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一点挣扎吧。
她自嘲地想,随后又转念去安排接下来的工作计划,曲琮大概是要辞职了,可她手里的活却不能停。
“老板,我刚找曲律,但曲律不在——我们接下来还有个会。”果然,不一会成少春就来告状了,在电话中语调为难,这男人真是教科书般的绿茶婊!
“那由你先顶上。”元黛说,“她说她去哪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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