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棍子还没有停,二姨娘的哭声也没有停。
“三哥哥……奶娘,奶娘……”他喃喃念着,重复地念着,周围却没有人听见他小猫般的涕泣声,没人低头看他一眼,把他扶起来。更没有人走过来,告诉他一声,三哥哥龙碧涎是不是真的死的;没有人告诉她,爹爹为何当场杖毙了他的奶娘。
他来到这个世上,第一个给了他温暖和笑容的人是奶娘。而第一个对他伸出手教他读书写字、辨认香料的人是三哥。但是,这两人却同一天在他的眼前死了!
盛烟突然之间很想嚎啕大哭,但踩着脚下很快被清理干净的青石板,看着缝隙里渗透进泥土的点点血渍,他除了茫然地爬起,回到眠香楼那间长久被人遗忘的房间……什么也做不了。
他终于知道,一个庶子的眼泪是多么卑贱。
盛烟躺在冰冷的床铺上,翻来覆去了一宿,一颗心都跟淋过秋雨似的,恍恍惚惚地还忘了关窗。只晓得紧攥着那块三哥送给自己的双鱼玉佩,直到手臂都僵住了,才慢慢松了手。
他翻到玉佩后面,看见上面有用小篆刻下的一行字:琵琶叶上涎香碧,是三哥哥亲手花了几个晚上刻上去的。三哥哥出生时,普华寺的高僧给他批了一卦,就是这么一句。
听说大老爷当时大排筵席,庆贺龙家出了百年难遇的奇才。在他抓周之后,更是捧在掌心,五岁时更拨了一块指头粗的龙涎香给他。
七岁时,大老爷上京面圣,得了御赐的鎏金麒麟熏香炉,回家就赏给了三哥哥。即便是嫡长的大哥和二哥,都没能受此恩宠。三哥哥在龙家,真正是得之万般宠爱娇儿,翩翩金紫少年郎。
谁知……上月刚过完十岁的生辰,他就走了。在光华初现时夭折。
盛烟心里堵着一股气,他不想什么都不知道,不想什么都做不了。
穿上薄面的长靴,盛烟披着惨淡的月色往后院走。踏过那扇崩落了红漆的小门,是宅子里小厮的住所,再往前,进了一个大点的偏远,便是管家的独院。
此时正是更深露重,夜半无人,他哈着微凉的雾气走到窗边,踌躇了片刻,从腰包里掏出一颗芡实大小、泥土颜色的香丸,在指尖碾碎一些,轻轻一弹,从半开的窗户,弹入了不远处的香炉里。
这是他偷偷藏起的,一星可促人深眠的香丸。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盛烟掀开窗外,蹑手蹑脚翻了进去。慢慢摸到床边,伸手在管家枕边摸索起来。
听见管家呼吸平稳,盛烟颤抖的手才稍微稳了稳,继续细细摸索,从管家的枕边,一直摸到到他的衣衫、鞋子。
一刻钟后,他大汗淋漓地松了手,眸子里迸发出悲愤而哀伤的寒光。怎么会没有呢?几天前,他从奶娘那里讹走的那只翡翠坠子呢?
这是能给奶娘下葬,唯一值钱的陪葬了啊……盛烟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里,垂着头把双鱼玉佩塞进怀中,再也忍不住,低声恸哭起来。连痛快地大哭一场,他也不敢。
这日之后,盛烟生了一场大病。
原本只是风邪入体,如果及时有一晚姜汤入肚,是能够压下去的。但适逢大悲,又备受惊吓,平日夯实的骨骼也抵不住一时的悲怆与心灰。盛烟这一哭睡在床上,便过了三日才醒。
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就看到小夕坐在他床边,拾掇着他桌上散乱的书本和宣纸,盛烟心里一惊,直挺挺坐了起来。
“唷,十少爷可算是醒了?”小夕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到他手里,语带怒意道:“主子没了,也还有小主子不是?那些不长眼的丫头,回头我就训了她们!”
盛烟诧异地靠坐着,不解地眨眼,偷偷看小夕的脸色,发现她对他的神色不似以往轻蔑,才试探地问:“小夕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唉,十少爷,您可别这么说……不过是顺便,照顾了您一宿。”小夕笑着递过帕子。
换句话说,她本是二房的人,若非发了善心,是没道理还伺候他这个徒有虚名的十少爷的。
神情涩然地接过帕子,盛烟很快擦了嘴,把帕子还给她,脸色浮现出一抹羞赧,“劳烦小夕姐了,我……”照例,小夕不是他这房的侍应丫头,帮忙照看、办事,那都是该给赏钱的。
但是他亲娘死去,奶娘贫穷,他摸出枕边的琉璃盒子,看到里头只有一星点的碎银。咬了咬牙,还是全拿出来,塞进了她手里。
小夕脸上添上一层润色,笑着掖了掖他的被褥,说:“二姨娘吩咐过,您要是醒了能下床了,让您过去见一见。”
二姨娘怎么会想见我?盛烟还记得她那日哭晕过去的样子,在心底摇摇头,难道奶娘死了,这帐还得算再自己头上吗?可是,看小夕的态度,又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那么,又是为了什么事?还有,奶娘的丧事办了吗?
忍下好奇不敢问,盛烟愣愣地应了,只轻声问自己这病还需服几日的汤药。
小夕说吃完这一副也就差不多了。盛烟诺诺地点头,其实这点常识他还是懂得,哪里有吃一副药就完事的,恐怕……四房没钱了倒是真的。
盛烟被小夕扶着,下地走了走,觉得没什么大碍了。
小夕看了几眼他系在腰间的双鱼玉佩,面上露出一丝诧异,不过只一闪即过,笑了笑对他道:“这样,等侍候您用过午膳,就过朱栾院一趟吧。”
盛烟点头说是,规规矩矩用了午膳。虽然是简单的青菜豆腐,一碗鱼皮汤,盛烟也还吃了两碗米饭,举手投足,也显露出了一点点世家弟子的仪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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