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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骥是在半夜时突然醒来的,有人在动,军人的警醒让他几乎立刻就扑将上去,然后突然记起了是她,初初察到他醒了,声音里带着歉意,“吵醒你了吗?你要不要喝水?”沈骥就要起身,“我去倒吧。”“不用,”黑暗中她道,“我都已经起来了。”然后她摸摸索索轻巧地从床尾处翻过他,下了床,很快的,帐子外燃上烛火,初初端着茶杯到床边,沈骥虽醒了,倦意仍重,就着她手里吃了大半盏,待她吹灭烛火,又摸摸索索得从床尾翻过他,钻到墙壁边的被子里,他这时候鼻子比早先更通顺了些,觉得那香气好似更清晰了,就没了睡意。黑暗中,两个人的呼吸对方听得都格外清晰,一会儿初初道,“沈将军,谢谢你。”沈骥知道她说的什么,“原是我对不起你在先。”“其实……”初初不再说,转而问,“你背后的伤,是新有的对吗?”“嗯,是我娘。”声音很淡。“你娶了我,老夫人定很失望吧,”黑暗中她低低道,过了一会她说,“将军,你是个好人。”不知怎的,沈骥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青璃的脸庞,十几岁的女孩子,羞涩得像一株小草,“阿骥哥哥,你真好,”一时却又是皇帝森冷得像剑一样的眼睛,明明是居高临下,他看过去却好像是踩到了深渊边上,哥哥沈恭不可置信的惊讶中带着失望,最后,却还是她冷淡地坐在榻上,抱着膝看他一眼,“好。”过一会,她又问他,“你还是要去云南,是吗?”沈骥嗯了一声,“三天后出发。”三天,初初在心里头默念,听他道,“我母亲那边——有什么事,你多找嫂嫂商量吧,她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初初道,“老夫人,我会以婆母的礼仪对她。我平日就在这院子里,哪里也不去,等着你回来。”说到这里,像是他的妻子说的话了,沈骥在被子里摸到她的手,“睡吧。”寅时三刻(快凌晨四点),初初听见沈骥起身的声音,“将军?”她朦胧地问。男人沉稳的声音回答她,“我去练刀,你再睡一会,还早。”“可是你的病还没有完全好。”“我习惯了,不跑一跑难受。睡吧。”烛火很快熄灭了,初初重新合上眼。早上请安因为有了沈骥的陪伴,钟太君没有像头一天那样刻意刁难,只问了几句沈骥的身体,准备什么时候离京,母子间客客气气。初初一直没有说话,只站在他的身后。上午,沈骥去兵部办理换印、公文等事宜,初初自在他们的房内,领着绿箭等人准备他赴云南的行李。二门上的一个小厮来报,“二夫人,老夫人请您到荣威堂见客。”“是谁?”小厮回道,“是宫里头来的人。”初初一惊,不过自己已经嫁人,料想他总不会任意妄为到无耻的地步,虽这样想着,一路上还是有些忐忑,不知到底是什么人来了。不过一进荣威堂的庭院,就听见一声尖利的唳叫,初初知道这熟悉的嘶叫代表着欢欣,一抬头,果然一只灰色的枭鹰从梢上直向她飞过来,初初惊喜,伸臂让它停下站到自己胳膊上。李医娘从屋里出来,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唤道,“初初姑娘。”一顿,改口道,“沈夫人。”初初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竟是你们!”李医娘还未开口,一个青衣仆妇出来道,“二夫人,李姑姑,老夫人请你们进去说话。”李医娘向初初眨眨眼,轻轻道,“我们这次来,就不走了。”初初很没有料到,“真的?”李医娘再眨了眨眼。一进荣威堂,气氛立刻压抑起来。熟悉钟太君的人都知道,她现在很不高兴。钟老夫人怀疑的眼神在初初和李医娘身上来回打转,最后到初初肩膀上站着的枭鹰身上。枭鹰淡金色的眼睛毫不示弱,直直地盯着她瞪回去,站在初初的肩上,趾高气昂的,十分精神。钟太君问,“不知道李姑姑以前在哪里当值?老身久未进宫拜见圣人和太后殿下,许多人都不熟悉了。”李医娘回道,“我原在华阳行宫,不怪老夫人不知道。”“哦,”钟太君顿了一下,“只不知太后殿下怎么会遣你们到这里?新妇进门,我们断不会苛待了她。”枭鹰仿佛能听懂人话,听到把它也算进去,嘶叫了一声。“老夫人,我一进大元宫就服侍着二夫人,这只枭儿也是由她所养,故而殿下让我们出来陪伴,没有别的意思,您万不要多心。”钟太君沉默一时,“既然是太后的意思,老身只得从命,金戈,带李姑姑他们去安置。”老夫人冷厉的目光从自己身上刮过,初初爱妻(新)——————————————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回到屋内,打发走下人,初初还有一种不真实感,出宫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李医娘能陪着自己出嫁,可是却不愿意再去求他。两个人默默相对一时,初初先问,“是他让你们来的,是不是?”李医娘苦笑,“还能有谁?难不成真是太后?”饶是她心性洒脱,想起来仍不禁心有余悸,“你知道吗,那一天圣上传我过去,我真怕他会下令杀了我。”你要知道他们都是皇权意识底下生长的人物,真正面临天威,很难做到平素一样的从容。“我求过他不要难为你。”初初低低道,埋下头,但倒真没有料到皇帝会放李医娘和枭鹰出宫,并赐到自己身边。“他还令我带一样东西给你。”李医娘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个黑色底大红唐纹漆皮盒子,约莫八寸长、六寸来宽,初初不解,“这是什么?”“喏,”李医娘示意她看盒子一端中间,原那里有一枚朱红色的印章,将盒子封住,上面三个篆文小字:临渊生。初初知道这是他的别号,是他的母亲先太后谢衡为他所取,意思是身为皇帝,须时时以临渊履冰心态保持警醒。李医娘道,“我先出去了。”初初想将盒子束之高阁,最后还是将它打开,只见里面一本花青和绯红相间花纹封皮的连页册子,倒像是他每日批读的奏折一般。第一页,初初愣了,是一幅画,一个宫女装束的女子跪在地上,发髻稍微散乱,腰间无有束带,一个小太监手执拂尘向她问话,皇帝坐在肩舆之上,嘴角含笑。第二页,女子跪坐在长榻上侍弄一把紫砂茶壶,男子从身后揽住她的腰。第三页,刺客来袭,宫装的女子满面惊慌,被刺客拖到身前,她看着皇帝,“皇上,救我!”第四页,女子衣衫半褪,左肩上犹包扎着白布,被皇帝搂在怀里抚弄亲吻。初初看到这里,满面通红,恨不能将这画册丢掉并撕烂揉碎,然而再翻过去,第五页,女子伏地哀求,皇帝毫不留情,画外两个宦官模样的宫人向一个跪坐在草席上的身着囚衣的中年男子赐酒。初初指尖颤抖,第六页,回复宫女装束的女子在宫殿内恭身而立,皇帝从桌案前抬起头看她。第七页,一只枭鹰从云端飞向广场上刚刚驯服烈马的英武男子,人群中分明站着女子,皇帝站在高高的看台之上。第八页,篝火旁皇帝让女子给侍卫赐酒,皇帝一脸欢喜,女子却抑郁不欢。第九页只有满团的漆黑雷电,可见作画之人当时之愤懑烦乱。第十页,女子在众臣面前向皇帝哭诉晋王恶行,英武的男人护住她自己受了晋王的一鞭,皇帝面无表情。第十一页和第十二页连成一幅,娇美的女子双手被缚,遮挡在额前,朱红色的衣衫碎了,扯在一边,长发是她身上唯一的遮掩,她娇嫩的乳从长发中露出来,尖尖挺立,纤腰翘臀,修长笔直的双腿并的紧紧的,但点点濡湿的、乳白的痕迹……画侧一行题字: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初初看到这里,已是全身发抖,弘德帝极擅书画丹青,这每一幅画页虽不是栩栩如生,但人物神态端是惟妙惟肖,意犹未尽。特别是最后一幅——他竟然是无耻至厮,将她承欢后的姿态全描绘出来,初初抱紧自己,心里面满是羞耻懊恼,几乎是无地自容的说不清的感觉。整本画册——事情分明不是这样的,它们如实发生了,但分明又不是那样!一时间坐立难安,她重新坐下去,以手拄额,不管怎样,她已为j□j,他现在又让李医娘带这个东西给她,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却说沈骥来到兵部办理手续,在门房等候时,几个先到的武官模样的人正在高声谈论。沈骥自坐到一边,听他们讲。原说的正是大理的战事。头一日,前线传来捷报,岭南大都督吴必火麾下前锋大将宋毅率一万大军攻下大理前沿重镇楚雄,并一路向西,大有直捣其都城羊苴咩城之势。一个满面胡须的粗豪汉子大声道,“大理弹丸之地,俺猜最多不到一个月,战事即可以结束也!”众人皆以为然,一人道,“宋将军领了一万大军,圣人一共召集了五万,依俺看,杀鸡岂用牛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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