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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瀛洲七（第1页）

舱外的码头上，夜色已笼罩了大地，熙熙攘攘的街道渐渐沉静下来。各家各户点起了灯火。昏黄的灯光穿过扶桑特有的蒙纸木门，映在光滑的石板街道上，别有一番异国情趣。只有几处挂着红底黑字灯笼的酒馆大敞着门，丝竹饮乐之声在寂静的街巷中传出去好远。钻风船上的水手们这次依照江枫吩咐，没敢去城里放松，都窝在船上。

在这静谧的夜晚，似乎一切都被朦胧的夜色包围着陷入了沉睡。忽然，远处正对堺港的官道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个背上插着认旗，铁甲遮面的武士骑着马从官道拐角处显现出身影，控马小跑着向堺港奔来。在他身后，尘土飞扬，一支一百人的足轻郎党队伍举着火把，乱纷纷的跑步前进，紧紧跟随。看认旗上颜色，这应该是平氏手下的人马，却不知因何夜晚时分来到堺港。

身在异国，又有前几天的教训，江枫等人都是十二分的小心谨慎。值夜的赵石头老远就现了异状，立刻示警。江枫和谢平川来到船头，向远处眺望。只见一条火龙由远及近，向码头直扑过来，中途分出一部人马，堵塞港口6上的各个街道出口。江枫和谢平川对望一眼，心中都是充满了疑惑。自己这些人跟普通的宋人海商没有任何区别，更没有犯什么扶桑国的忌讳，今天做生意赚了点钱不假，但是区区三百两金子，或许在普通人眼中是一笔巨款，却绝对不值得本地官府如此大动干戈。这到底是为什么？

谢平川皱眉思索半天，始终不得要领。江枫叹了口气，他原本想靠这一次扶桑之行投石问路，做的是将来长期跑扶桑商路的打算，没想到一波三折，竟然如此不顺利。他们的船靠港后就现场交易，忙了一整天，还没来得及补给，然而事到如今，只能先回到海上，谁知道那些扶桑人到底是何居心？江枫招呼一声，叫大家立刻准备启航。船上顿时忙作一团，大家知道生死攸关，都全力以赴，不到一盏茶功夫，船帆已经升了起来，钻风船解缆离岸，缓缓向港外驶去。他们没注意的是，在不远处的另一处码头上，一艘小船也急急解缆，逃一样的离岸而去。

堺港外的水域一片漆黑，没有引水管和灯塔，在复杂陌生的水道里行船是很危险的。出港向南行了不远，老于头找到江枫，告诉他不能再这么走了，要不然很容易出事。江枫和谢平川商议，决定把船暂时停靠在一处悬崖下的海岸旁。当晚月光皎洁，远远看去，似乎有个村子坐落在海边的高地上。江枫决定跟当地人买一些粮食补给，再找一些淡水补充，最好能天亮之前完成补给，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这几日麻烦不断，众人几乎成了惊弓之鸟。江枫带着于万里、刘四敏、赵石头，身穿皮甲、背着弓箭、朴刀，小心翼翼的下了船，深一脚浅一脚的蹚水上了岸。几人走了没几步，忽然听到前方斜坡上传来一阵哗哗的响声，几块石头从坡上滚下，接着似乎有个黑乎乎的东西从坡上冲下来，带着尘土，压断了很多枯枝野草。难道是什么野兽？江枫等人迅躲进旁边山崖的阴影里。江枫从肩上取下弓，扣上一只羽箭，他深吸一口气，含胸拔背，双臂运力，将那弓满满拉开，对着那团黑影。那黑影缓缓蠕动了一下，微微抬头，月光洒下来，映出一张苍白的小脸，那竟然是个孩子！

江枫心中一震，右手猛地一抖，几乎把箭射了出去。此时，孩子身边忽然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全身包裹在黑衣里，在夜色中几乎无法分辨身形，只露出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散出冷酷的光芒。两人手里雪亮的倭刀同时举起，向那孩子挥了下去。

千钧一之际，再不容江枫多想，他对准孩子左侧一个黑衣人的胸口，一箭射了出去。那羽箭无声无息的飞过二十步的距离，“噗”的一声没入那人左肩。那人身体巨震，出一声闷哼，猛地往后倒去，可是另一人的刀却没有丝毫迟疑，仍如匹练般斩下。江枫心里微微一酸那孩子完了！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一只羽箭如天外流星，划破了夜空，穿透了月色，带着“嗤”的一声尖锐的轻啸，正中黑衣人的咽喉！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后退两步，重重的向后倒了下去，再无动静。

江枫转头向弓弦响处望去，只见船头站着一人，身材挺拔，白飘飘，却不正是张振玉！相隔四五十步，又是在昏暗的夜晚，张振玉居然能在晃动的船头射出这惊鬼泣神的一箭，怕是李广再世南八复生也不过如此罢！江枫遥遥一抱拳，他是真心佩服对方好手段。张振玉微微一笑，冲他摆了摆手，猿臂轻舒，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搭在弦上。

江枫有这位神箭手保驾，心下大定，提着刀走上前去，查看那孩子情形。他刚走了几步，那边被他射倒的黑衣人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那人右手单手提刀，半蹲半跪，看也不看江枫一眼，一刀往那孩子后心斩去。

江枫大怒。他看清那孩子脸孔，只是个七八岁的儿童，能对这么小的孩子连下毒手，这得是多么大的仇恨，多么歹毒的心肠！他疾步飞奔，还是离得太远，心中默念“张兄，勿令我失望！”

果然，又是“嗤”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至，正钉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黑衣人长刀落地，手臂上血流不止。张振玉似乎有意留下活口，并不伤他要害。紧接着连珠箭，“嗤嗤”两声，又是两箭射来，一中左腿，一中右腿，黑衣人再也支撑不住，扑地而倒。

江枫已经奔至五步之内，几乎伸手就能够到那孩子，此时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月光下，那黑衣人举手拉掉了脸上的黑布，艰难的侧着身子爬行到孩子身边，他张开嘴，露出染满自己吐出的鲜血的牙齿，向那孩子的脖子咬了下去！

如果说刚才是出离了愤怒，现在的江枫几乎坠入恐怖的冰窟。这是怎样的坚韧决绝啊！这黑衣人似乎是没有感情也没有感觉的机器，他甚至自始至终没有看江枫一眼，哪怕重伤将死，也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这些人是谁？这孩子又是谁？

江枫伸出朴刀，向前一捅，刀尖戳在那人脑袋上，登时把他推倒在一边。黑衣人至此才第一次看了江枫一眼。奇怪的是，江枫在他眼中看到的不是仇恨，更没有其他的什么激烈情绪，只有一丝遗憾，似乎感慨于功亏一篑，仅此而已。那人费力的翘起左手拇指，在自己颈间一划，一条细细的血线出现在他脖颈上，然后他出一声轻叹，卧倒在沙土中，就此死去。江枫抹一把额头的汗水，附身把地上已陷入昏迷的孩子抱起，那孩子轻轻哼了一声，右腿抽搐了一下。江枫低头查看，现这孩子浑身是伤，小腿的骨头也断了，不由得皱眉。

救下孩子之后，几人迅返回船边，先轻手轻脚的将孩子递上去，再爬回船上，将船往深水处行了几十丈，才重新停泊。今晚生的一切，让江枫心惊肉跳，困惑、好奇、恐惧、担忧，种种情绪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安心入睡。他坐起身，点燃油灯，看着旁边仍昏迷不醒的孩子，陷入了沉思。船上有外伤药，已经给孩子伤处涂抹包扎好了，他已经仔细看过，应无大碍。但腿上的断骨却不好办，船上的人虽都是老江湖，却没有真正懂得医术的。给这么小的孩子接骨，谁都不敢下手。最后还是谢平川动手，先用烈酒洗净了肿胀的小腿，摸准了断处，双手颤巍巍的将断骨对在一起，绑上夹板绷带。期间那孩子疼得醒了过来，哭喊了几声，可能是精神体力消耗实在太大，很快又昏睡过去。

这孩子皮肤苍白，衣服虽破烂不堪，但是布料华贵，应该是贵族子弟，联想到现在扶桑各方势力之间的角逐，江枫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捡了一个大麻烦回来。自己此行最不想遇到麻烦，却偏偏被卷入各种麻烦之中，真是无奈。他轻轻摇头，双手在脸用力上搓了搓，想以此驱走疲惫。

“唔……”床上的孩子出一声呻吟，慢慢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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