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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她曾有多么绝望,后来又如何倔强地恢复了冷静,究竟怎样在荆棘遍布的深山中龃龉而行,又是否在将一双芊芊素手探向那埋着尸体的泥土前是否有刹那间的恐惧与胆怯。但她做到了,她没有跳下万丈悬崖一死了之,没有带着不清不楚的仇恨隐忍吞声,更没有在疑窦丛生时冲动莽撞毫无顾忌。她欲与那恶魔同归于尽,却在深藏仇与恨之后冷静决绝,用一步步的精妙布下一场他再也逃不出去的网。
也许她在他面前一直以初见时的柔弱无辜为伪装,所以才使他沾沾自喜粗心大意,以为占了便宜而又能见证此生最恼恨的沈熙死在自己最宠爱的妹妹手上,却不知他却是在将自己送上了阎王殿。
她借着他的手杀了自己,让他的手真实地沾染了殷殷鲜血,然后凭着他的声势将自己的死闹翻了天下。
她默默布局,又死得轰烈而矛盾。
元福客栈的凶案是一场为沈熙而设下的局,一个为刘洪品挖下的陷阱,更是她与洛长阙之间的一次豪赌,赌注不仅是她与那两个小僧人被害的真相,更是沈家的盛名清誉与沈熙的生死存亡。
倘若洛长阙对沈熙不离不弃固执己见,定能循着那蛛丝马迹替他沉冤昭雪,那刘洪品便罪有应得,她的悲惨遭遇便大白于天下,沈家从此便会少了一个劲敌,而那一双有情人便能终成眷属。
倘若洛长阙因此心灰意冷欲与他划分界限,那由刘家执掌的大理寺必定会借此良机将沈家置于万劫不复之地,也许凶残的恶魔不得恶报继续在世间作恶,而冤死的无辜会永远死不瞑目,包括沈熙在内。但于她而言,只怕这一切都无足轻重。既然他的心上人并不信任他,那便不值得他倾尽所有去守护,那最重要的,是她能死在他的怀中,并在世人眼中成为了他的女人。
纵然她早做了必死的打算,但还是固执地在成全他们与成全自己之间做了场赌局,而唯一能决定胜负的,便是他的心上人。
但这场赌却没有输赢,在青林寺时,甚至在改姓为沈时她便已经输得很彻底了。
“沈”之一姓是隔阂在她与他之间无法逾越的银河,于她而言,唯有黄泉路才是她的鹊桥归路。
她爱他,已经爱至偏执,黑白不分又如何,善恶无报又如何,生的时候不能得到的,至少死了之后她能拥有,即便陪葬的代价太过高昂。
纵然对沈妍亦有同情,云宣却不太理解她的偏颇与固执,问道:“这么说,她如此煞费苦心地设计,不是因恨,而是为爱?”
毕竟都生着女儿柔肠,自然是对她的心境明白得更通透些,苏蔷轻轻摇头,道:“爱恨如福祸,相依而生相随而灭。她对沈家有多不舍,便对沈家有多怨怒,对沈熙亦是一样的。”
有些不解地,云宣问道:“怎么说?”
“璇儿姑娘说,她其实很小便知道自己父母葬身火海的真相了,那时她们还小,一起住在下人房,也算是从小长大的好友。她们的确在无意间听到有人在议论那件事,但不是在不久之前,而是在那场大火后的第二天。主子之间因生活琐事的一时冲动而致使自己的亲生父母从此与自己阴阳相隔,就算只有八岁,在悲痛之后也会有怨恨的。只是那时的沈妍毕竟还小,在抱着璇儿大哭一场之后也无可奈何。”苏蔷耐心解释道,“沈家对她越好,她便越无法替死去的父母讨回公道,心中的怨恨便越积越多,可一直以来,除了在沈家祠堂供奉自己父母的祭文之外,她也没有做出其他出格的举动。”
云宣明白了她的意思:“沈公在朝堂经历几番沉浮,夫人亦是一品诰命,不可能没有察觉到沈妍在祠堂的所作所为,定然是觉得内心有愧,所以任由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但也正因如此,沈妍才会愈加矛盾,越爱便越恨,对不对?”
苏蔷点了点头,微蹙秀眉道:“纵然在沈家锦衣玉食,但她想来过得很是煎熬,更何况还喜欢上了最不可能是她良人的兄长。”
云宣抬眼注视着她,有些探寻的意味:“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复杂。不过,我原本以为你会在公堂上将所有的真相全盘托出。”
她沉默了片刻,声音毫无底气:“刘洪品死有余辜就是真相,难道将军以为我迂腐至此,会将沈妍的苦心经营揭穿,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城府极深,为一己之私险些将沈家置于绝境吗?”
思量片刻,他目光深沉地问道:“很多人一味追求真相,刘洪品毕竟不是此案主谋,却要担负如此罪责,你觉得单就此案而言,于他来说公平吗?”
第66章暗潮涌动(一)故人
张了张嘴,却又将一些即将脱口而出的反驳咽了回去,苏蔷自知理亏,也明白隐瞒沈妍初衷是自己的一意孤行,连累了明镜局与轻衣司再也无法将真相大白于天下,更辜负了云宣一直以来的信任。
抿了抿唇,纵然看不到他眸中有任何苛责之意,但她还是愧疚道:“也许像我这般感情用事的人本就不适合查案。我只想做一件事,便是将最恶的人绳之以法,让无辜死而瞑目。我知道这样做有违公义,也有悖你我查案的初衷,但对不起,我做不到。”
“罢了,这世间的事总难万全,就算沈妍设局的真相被天下人所知又怎么样,那些都与他们无关,最多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既然沈妍已死,她也是受害者,又何必再让她背负千古骂名不得瞑目呢?”默然良久,云宣才平静道,“更何况,作恶者的犯行罄竹难书,即便伏法最后也不过是一死了之,不仅连累了自己的家人,更让受害的人世代备受折磨,于那些无辜的人又何曾公平?我并无质疑你的意思,只是这样做毕竟风险太大,一定要有万全的准备,否则一旦被人怀疑,不仅你我,明镜局与轻衣司也要受到牵连。”
“作恶者的犯行罄竹难书,即便伏法最后也不过是一死了之,不仅连累了自己的家人,更让受害的人世代备受折磨,于那些无辜的人又何曾公平?”
他说得云淡风轻,似乎不过在说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道理,但却似晨曦的第一缕白光,将她掩藏在内心深处的暗夜剥离开来,露出最不经一提的痛苦。
这么多年来,很多人都知道她父母早亡,却极少人知道他们因何而死,更没有人懂得她所承受的隐忍与委屈。
她的阿爹无罪,早已入土的他不仅要背负着草菅人命的罪名不得瞑目,而她也要承受罪人之后的骂名不得安稳。但那个害死她父母的罪魁祸首却依然逍遥法外,儿女满堂仕途平顺,过着舒坦富足的日子。
就算有一日他认罪伏法,就算那一天阿爹沉冤昭雪,那又如何呢?过去再也回不去了,她还是无父无母,还是无法与爹娘共享天伦,甚至尝不到阿娘亲手做的一口汤,忍不了阿爹作势要拍下的一巴掌。
一声惊堂木,一个斩立决,一句报应不爽,在不相干的旁人眼中大快人心因果循环,又能否换来往昔安乐平稳的一寸时光?
已在岁月中模糊了许久的爹娘突然间在眼前清晰了起来,却是在牢狱中在病榻上,她心中一酸,垂下了眼来。
虽然相识不久,但一直见到的是她的冷静睿智,此时蓦地见她在沉默中红了眼睛,垂眸时泪水欲泫然而下,云宣吃了一惊,以为自己方才那些话说得不够明白让她有所误会,顿时无措,目光慌乱了半晌后才想起要安抚她,下意识地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语气轻柔而愧疚:“我对你并无苛责之意,刘洪品死有余辜,被他逃掉的罪状数不胜数,何必因为这样一个人动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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