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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有一只油纸伞渐行渐远,伞面上画着一枝老去的梅花,几笔点染,红的乍艳,可惜溅了些许的泥点。
伞下,宋少爷有些慌张、气喘。
你大爷的,西华子啊,老子、老子……唉,谢谢你啊,西华子,差点就犯错误了。差点!我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宋少爷走过山巅,向山下慢慢走去,一座城在视野中出现。
一座城,仿佛巨人砌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炉上,蒸腾着人间烟火,煎熬着苦辣酸甜,雨雾含光宛如倒卷。
城,是叫做铜陵,铜,是铜钱的铜。这里因为产铜而得名,因产钱而富庶。当宋少爷走在铜陵城的大街上的时候,偏偏兜里一个铜子也没有。同卫四娘分别已经有两天了,这也是饿肚子的两天。西华子的出现实在是太过突然,最终还是只来及拿一把伞,遮一下头顶迷离的雨雾。所以,宋少爷的心里,还是谢谢你啊,西华子,谢谢你祖宗十八代。
站在街口,举目四望,无亲无故。
路边店铺的门脸在青瓦绿苔的映衬下无精打采的半开着,在雨中像是瞌睡的眼帘。这些店铺里昏暗的炉火上,蒸汽腾腾的笼屉里却飘来了若有若无、似是而非的香甜的幸福。混合着清凉雨水的淡淡腥气,似乎在刻意的提醒着宋少爷,饥饿就像是爱情一样,是一生都根治不了的毒。
有时,几个穿着苍黑色布衣的男人挎着刀,神色匆忙的迎面走来,又擦身而过。偶尔,马蹄声响起,宋少爷也会侧目观望,会不会有一行穿着杏黄色道袍的昆仑道人匆匆而过。那群人中,也许会有一个熟悉的人。宋少爷有些后悔,说不定直接跟卫四娘亮了自己武当派三代席大弟子的身份,这会儿已经坐在某个雅阁之中,临窗凭栏、好酒好肉,观望这人间烟火了。
又或者骑上一骑快马,撕裂了这雨幕奔着武当山门越行越劲。
然而,也很有可能事情会呈现出另一种样子。只要自己身份暴露了,吃喝是不用愁了,但是鬼知道会在这里跟天鹰教、跟昆仑派,跟其他大大小小的各方江湖势力纠缠到什么时候。
因为江南武林的事,这就不是昆仑派、或者天鹰教一家一派的事。从九年前天鹰教搞王盘山大会,被谢逊抢了屠龙刀以来,整个江南武林就没消停过一天。
这其中的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各种阴谋波云诡谲,就连自己家武当派都不算这其中最有分量的。哪怕是宋少爷这种看过一眼谜底的,都理不清其中的头绪。
可偏偏这烂仗打了八九年了,什么名堂也没打出来。所以现在是能不动手尽量别动手,就算要动手,那也必须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起码在跟武当派自己人联系上之前,应该是不要暴露身份。
唉,大意了!要是早知道……是昆仑派卫四娘就不救了?这个嘛?好像也不对,唉,想想就头疼。宋少爷还是第一次面对理不清的局面,一种无力感萦绕在他的心头。
忽然,宋少爷左手一扣,捏住了一只手。从纠结中回过神来的他,下意识的抓住了一个把手伸到他怀里行窃的毛贼。
少爷惨然一笑:“撒手吧,这个真不值钱,值钱话早让我给当了。(我)身上没钱,有的话也不用在街上瞎溜达了。”
也许是宋少爷看起来实在不够威严,毛贼愤怒的扭了扭身子想要抽回他的手。可惜,宋少爷看似白净纤细的双指,似乎比衙门的夹铐还要生冷,这才认命似得的松开了手中握着的什么东西。
作为交换,宋少爷也松开了手。
如鱼得水的毛贼,恶狠狠的撂下两句宋少爷听不懂的方言短句,跑进了蒙蒙雨雾之中。也许会是穷鬼什么的吧,反正也听不懂,宋少爷倒不生气,顶多是有点尴尬。
想想在某个世界线中,号称“玉面孟尝”的自己如今囊中羞涩到连惯偷都掏不出铜板来,这大侠也是做的到一定境界了。
检查了一下从毛贼手里夺回的木盒子还安好,宋少爷也放下了心。这里面装着的是从欧阳锋那里缴获的通犀地龙丸,按照西毒的说法,佩戴在身上就百毒不侵。
虽说百毒不侵,还得看这个“毒”字怎么理解,但是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无价之宝。当然如果拿到当铺去,这卖相普通的药丸子是真的当不了几个钱。
收好通犀地龙丸,不知不觉眼前已是黄昏,眼前一处小酒巷,渐渐燃起几盏如豆的昏灯,恍恍惚惚的倒映在雨水浸湿的青石板路上,隐约间勾勒出一个劝客饮酒的老板娘的倩影。再一晃夜就越来越浓了,一条野狗远远地从酒巷的深处走来,一路翻翻找找,嗅一嗅、找一找,看来它也是一无所获。宋少爷迈开步子向野狗走去,可对方的警惕性显然比他要高一些,离着很远,野狗便轻吠了几声,转身向巷子深处逃走了。
不是,等等,我不吃你啊,宋少爷叹了口气,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门檐,撑着伞坐在台阶上,看来这一夜就只能这么枯坐到天亮了。还好宋少爷如今内力还算深厚,真气流转到不觉得怎么冷,可惜《九阴真经》虽好,它不压饿啊。
抬起头,夜雨流坠,看不见月光,没有星辰,只有屋檐下一只明亮的红纱灯烛火影动,温暖着油纸伞上的红梅。那只逃向巷子深处的狗子,不知什么时候又转了回来。盯着宋少爷,四目相对,也许有什么要事想要好好磋商……
就在宋少爷看不见的身后,朱漆大门内草径荒芜、虫声起伏,一路延伸到某个漆黑一片的厢房之中。
房间里几星炙热的红点,在黑暗中有规律的摇晃了几次之后,便定住在空中。
沿着红点向下可以看到纤细的几根,埋入一方小小的黄铜香炉之中。这是几柱燃起的檀香,一阵风吹过,从香头忽的增亮了几分。透过这微弱的红光向上望去,是一尊赤面捋髯的关公像。
咔嚓一声,在关公像前,十几柄刀整齐的出鞘,出一声清脆的响。就在这个小小的厢房之中,无声无息的站满了黑衣人,而最前面那个面向香炉而立的男人猛的转过身来,向他的同伴们举刀示意。紧接着一片明晃晃的,无声的狂热与萧杀被举起,向着房间的天花板冲去。
啪,“胡啦!”在天花板之上,那座名为福升的酒楼二层雅间内,一双带着六七枚镶着不同宝石戒指的大手,推倒了面前整齐的象牙牌麻将。
“哎呀呀,郑公今天牌运冲天,这是吉兆啊!想来这次盛举一定是马到成功。”
“那肯定的啊!到时候,咱们再到广元楼摆上一场庆功酒,好好乐呵乐呵。”
“这个好,所谓宴在荣聚,食在福升,乐在广元,郑公这一趟来真可谓尽得其妙啊。”
“到时我等,也可沾沾郑公的福气啊!”
“哎,兄弟我,这次来铜陵。承蒙诸公盛情款待,当然是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郑公大气!哈哈!”
“大气!哈哈!”
哗啦啦啦,在房间里明亮如昼的灯火下,雪白的象牙牌在翠绿色的缎面桌布上,随着光彩耀人的一双手摩挲着,出令人愉快的声响。紧接着又有三双手6续加入进来,突然其中一双略显枯瘦的手顿了一下,一个黑影快步走来在手的主人耳畔俯下身来。
“嘿,他知不知道,我有贵客!算了,我亲自与他理论。”这人站起身来笑着拱了拱手,“诸公,兄弟有点琐事处理一下,失陪一会,万勿怪罪。”说罢在黑影的引导下快步走向房门。一旁的美姬便自觉的接替他,适时的加入牌局。
吱呀!房门轻启,门外是一条挂满层层琥珀色纱幕的长廊。撩起下摆,跨过门槛,匆匆向楼下走去。身后的麻将声、欢笑声,渐渐迷幻,唯有那条长廊越的真实起来。长廊不断的向远处延伸,穿过画栋雕梁,穿过曲水桥廊,穿过小院兰香,以至于在那无人的隐秘处,你仿佛能看到有两颗躁动的心在相互追逐。
“我好怕!”
“怕什么?”
“怕你这个负心汉被别的狐狸精勾……啊!哈哈!”
随手扯下的衣衫,便化作琥珀色的帘幕,仔细看上面还绣着茶花,一层层、一重重,直到最深处,倚在一扇坚实的窗旁,露出一条雪白的腿,玉趾紧扣,犹如一张玉弓。有人弯弓搭箭,透过窗,西北望。
砰,城中的某处面向东南的高楼上,某扇临街的窗忽然碎裂。一个穿着土黄色的粗布衣的蒙面人,反手持刀破窗而出。
“追!”
他的身后,紧跟着的是一群神色冰冷的黑衣人,在他的眼神里写满了惊慌。只一落地,便风一样的奔行在无人的大街上,仿佛背后便是噬人的深渊。雨夜清冷,已近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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