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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排成两列,有几个人朝马车看了看,头盔的脸罩挡住了所有人的脸庞。岚暗自庆幸自己用斗篷把宝剑盖住了。其中几人朝科茨先生点头致意。他们并不认识他,只是礼貌地问候一下。科茨先生也以同样的方式点头回应,不过,虽然他的表情没变,他的点头却带着某种赞赏之意。
这些人只是骑马慢行,不过加上马车本身相反的度,他们很快就走过去了。岚下意识地数了数,十三十三十二个。他抬起头,看着那两列队伍沿着卡安琅大路向西去了。
他们是什么人?马特问道,语气中既带着好奇,也带着疑心。
那是女王的卫兵,科茨咬着烟斗回答,双眼直视前方,一般不会走到布林泉以外的地方,除非有人召唤。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吸了一口烟,又补充道,我看啊,这些日子里,王国里有些地方将近一年多没有见过卫兵的影子了。今时不同往日啊。他们刚才在做什么?岚问道。
农夫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巡逻啦,维护女王的和平和法律么,他边说边点头,似乎对此很满意,又补充道,还有,搜捕罪犯。嗯嗯!他吐出一个烟圈,你们两个竟然不认得女王的卫兵,肯定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吧?是哪里呢?很远。马特回答,几乎同时,岚说道,双河。话一说出口他就后悔了,此刻的他似乎无法清醒地思考。他们本该尽量避免提起任何会像警铃一般吸引黯者注意的名字的。
科茨先生斜眼瞄着马特,默默地吸了一会儿烟,真的很远啊,他终于说道,几乎是王国的边界了。不过,王国里竟然有地方没见过女王的卫兵,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啊。现在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岚心想,如果有人跟艾维尔先生说双河是女王的领土,不知道他会作何反应?科茨说的女王应该是指昂都的女王吧。也许村长早就知道了他知道许多事情,常常令岚吃惊也许,其他人也知道,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双河就是双河。每个村子各自为政,如果有时候遇到涉及几个村子的难题,就由这些村子的村长或者村议会一起解决。
科茨先生勒住缰绳停下马车。我只能走到这里了。路旁有一条狭窄的小岔路向北方延伸,路两边的开阔平原上可以看到几座农屋,田里已经犁过,却仍然光秃秃的没有农作物。你们再走两天就能到卡安琅了。啊,如果你的朋友能走得动的话,就是两天。马特跳下车,拿起弓箭和行李,走到车后把岚扶下来。岚只觉得行李沉重地压在肩上,双脚直打晃,但是他挣脱马特的手,自己走了几步,感觉虽然摇晃,还算能走,甚至,越走越稳。
农夫并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吸着烟斗打量着他们俩。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到我家来休息个一两天。我觉得不会浪费很多时间的。不论你们得了什么病,总是年轻人么啊,我的妻子跟我在你们出生之前就已经经历过你们想象得到的各种病痛了,而且还照顾我们的孩子克服它们。更何况,我看你们现在已经过了最艰难的阶段,开始康复了。马特又眯起了眼睛,岚克制住自己没有皱起眉头。不可能每个人都是暗黑之友的。不可能。
谢谢您,他回答,不过我没事的。真的。到下一个村子还有多远?你说卡里浅滩啊?走路的话天黑之前能到。科茨先生取出口中的烟斗,抿着嘴唇思索片刻,又说道,起初我以为你们只不过是偷溜的学徒,现在我觉得你们应该是卷入了更严重的麻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不过,我自信眼力足够,看得出你们不是暗黑之友,也应该不是做了什么打劫伤人的事。跟现在路上遇到的某些人不一样。我像你们这么年轻的时候也惹过一两次麻烦,所以我想,你们需要找一个地方躲上几天。我的农场就在那边五里远他朝着小路的方向摆了摆头平时几乎没有人会来。不论追赶你们的是什么,大概都找不到那里。他清了清喉咙,似乎为自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有点尴尬。
你怎会知道暗黑之友是什么样子的?马特质问道,他后退几步离开马车,手伸到外套里,你对暗黑之友有什么了解?科茨先生立刻沉下脸,你们自便吧。他说完朝马儿吁了一声,马车沿着狭窄的小路向北走了,再也不回头。
马特看着岚,脸色缓和下来,抱歉,岚,你需要找个休息的地方。如果我们跟他走他耸耸肩,我总是无法摆脱这种人人都想害我们的感觉。光明啊,我希望我知道那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我希望他的声音弱下去,十分痛苦。
还是有些好人的,岚说道。马特朝着小路走去,紧绷着下巴,就好像在做一件他最讨厌做的事情。但是,岚拉住了他。我们耽搁不起,马特。况且,我也不认为真的有地方能让我们躲藏。马特点点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想帮岚减轻负担,伸手要把鞍囊和索姆包着乐器的斗篷包袱拿过去,但是岚拒绝了。他的脚确实恢复了力气。不论追赶我们的是什么?他边走边想,不,不是追赶,而是,等待。
***他们逃离舞中车夫那一晚,大雨下了一整个晚上,雨点像小锤一样敲打在他们身上,黑云密布的空中电闪雷鸣。他们的衣服不一会儿就湿透了,再过了一个小时以后,岚甚至觉得连自己的皮肤也已经泡满了水。但是,他们终于将四王抛在了身后。黑暗里,马特就跟瞎子一样,每逢闪电击打,天地间瞬间闪起刺目光芒映照出周围树木时,他都痛苦地眯起双眼。岚牵着他的手,可他仍然小心地试探每一步。岚担忧地皱起眉头,如果马特的视力没法恢复,他们就会慢得跟爬行一般,这样肯定逃不掉。
马特似乎感觉到他的担忧。他抬起头,兜帽里的头湿漉漉地贴在额上,岚,他问道,如果我跟不上你的脚步,你不会丢下我的,是不是?他的声音在颤抖。
我不会的。岚握紧了伙伴的手,不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光明救我们!头上雷声不断,身边马特走得跌跌撞撞,几乎要把他拉倒。我们得停一停,马特。继续这样走,你迟早要摔断脚的。葛德。马特说话时空中又一道闪电劈开夜空,雷声把任何声响都压倒在地,但是瞬间光亮中,岚看到了马特的嘴形,知道他问的是谁。
他死了。他必须死了。光明啊,让他死了吧。
他带着马特朝着闪电时瞥见的一个灌木丛走去,灌木的少许枝叶可以稍微阻挡一下雨点,虽然这比不上一棵茂盛的大树,但是他不想再等下一道闪电。下一次他们也许就没这么好运了。
两个人瑟缩在灌木丛中,用斗篷在树枝上做了一个简易帐篷。虽然此刻才想到要保持干爽实在太迟了,不过至少它能挡住连续不断地砸在身上的雨点。他们紧靠在一起保存仅余的一点体温,滴着水,忍受着透过斗篷渗入的水滴,颤抖着进入了梦乡。
岚立刻就知道自己又在做梦了。他身处四王,整个村子空无一人,只有他。四轮马车仍在那里,没有人,没有马,也没有狗。没有活物。然而,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他沿着车痕累累的街道向前走,周围的屋子随着他的脚步退到他身后,渐渐变成一片模糊。可是当他回过头去看时,它们却又逼真地立在那里。只是,所有在他眼角余光里的景物仍然是一片朦胧。似乎只有当他注视它们时,它们才会存在。他很肯定,如果自己转身转得够快,就可以看到他不知道将会看到什么,然而,这种感觉令他不安,连想一想都觉得不安。
舞中车夫就在前面,不知怎的,它本来鲜艳俗气的油漆晦暗得了无生气。他走进去。葛德在里面,坐在桌旁。
他是靠这个人身上的黑色天鹅绒和丝衣认出他的。葛德全身的皮肤都是成了红色,布满烧伤和裂口,渗着血。他的脸几乎只剩一个骷髅,嘴唇萎缩,牙齿和牙龈外露。他转动头部时,头簌簌而落,一碰到肩膀就立刻碎成粉末。他用没有眼睑的眼睛瞪视着岚。
这么说,你真的死了。岚说道,惊讶地现自己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也许是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梦的缘故吧。
是的,巴阿扎门的声音回答,不过,他已经为我找到了你。这值得奖励,你说是不是?岚转过身。他这才明白,即使自己明知道这是一个梦,也应该害怕。巴阿扎门穿着干涸血液般颜色的衣服,脸上的表情混杂着愤怒、憎恨和胜利的喜悦。
你明白了吗,年轻人,你不可能永远躲过我。不论用什么方法,我总能找到你。保护你的力量同时也使你漏洞百出。你躲过了一次,下一次你又会自己点燃信号的火焰。到我身边来吧,年轻人。他朝岚伸出手,如果我的手下被迫使用强硬手段,他们是不会温柔对你的。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你臣服于我,你的身份将会无比尊贵,他们妒忌你。这是你的命运。你属于我。葛德用烧焦的舌头出一个混杂着恼怒与渴望的声响。
岚舔舔嘴唇,可是口里干得没有一点唾液。不。他挤出一个字来,接着的话就流利多了,我属于我自己。不是你。永远不是。我属于我自己。如果你的暗黑之友杀死了我,你就永远得不到我了。巴阿扎门脸上的火焰炙烤着房间,空气开始灼热,年轻人,不论你活着还是死后,你都属于我。死域是我的领土。如果你死了,我更容易得到你。只不过,我想要活的罢了。这对你也比较好,年轻人。活人在许多方面都更有力量。葛德又出急促的含糊声响,是的,我的好仆人。这是你的奖励。岚看看葛德,只来得及看到他的身体崩溃成碎末。一瞬间,那张烧焦的脸从狂喜变成惊骇,似乎见到了预料以外的结果。葛德的天鹅绒外衣掉落在椅子和地板上的粉末中。
他回过头来,巴阿扎门伸出的手已经握成拳头,你是我的,年轻人,不论你活着还是死后。世界之眼永远不会为你所用。你的身上已经打上我的烙印。他张开手掌,手中射出一个火球,击中岚的脸庞爆炸,火舌舔舐着他。
岚扎醒了,周围一片漆黑,斗篷上的水滴在他的脸上。他颤抖着举起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皮肤摸起来软绵绵的,像被晒伤一样。
忽然,他意识到马特正在睡梦中挣扎呻吟。他连忙伸手摇他,马特呜咽着醒来。
我的眼睛!光明啊,我的眼睛!他挖了我的眼睛!岚紧紧搂住马特,像哄婴儿一般轻轻摇动。你没事,马特。你没事。他不能伤害我们。我们不会让他伤害我们的。马特在他怀里颤抖,在他胸前抽噎。他不能伤害我们,他轻声耳语着,期望自己真的能这样相信。保护你的力量同时也使你漏洞百出。我快要疯了。
直到天近破晓,这场倾盆大雨才开始减弱,黎明之后,已经变成毛毛细雨。黑云仍然聚集,威胁着他们,直到天亮后起了风,才把它们吹向南方。云隙里漏出冰冷的阳光,风如刀片般割着他们滴水的衣服。恶梦之后,他们再也无法睡着。两人头昏眼花地披起斗篷,向东出。岚牵着马特的手带路。走了一段时间,马特稍微恢复了精神,甚至开始抱怨雨水把他的弓弦给淋坏了。不过,岚不肯停下来让他从口袋里拿一条新弦换上。现在还不行。
午后不久,他们到了另一个村子。温暖的砖屋里,炊烟从烟囱里冉冉升起,岚不由自主颤抖得更厉害了。但他的意识仍然清醒,带着马特绕进了南边的树林和田野里。那里有一个农夫在一片泥地中独自挥起铲子工作,这是他们见到的唯一一个人。岚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半蹲着穿过树林。那个农夫全神贯注地忙自己的活,但是岚仍然一直警惕地留意着他的动静,直到他消失在视野外。如果葛德的手下还有幸存者,也许他们会到这个村子搜查,现没有人见过他们俩后,可能就会以为他们沿着四王南方的路逃走了。直到看不见村子以后,岚才回到大路上。身上的衣服渐渐停止滴水,虽然说不上干爽,至少也只是比较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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