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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好冷,好冷……
我这是在哪儿?
我能回家了吗?
“铃铃铃——”
一阵急促刺耳的现代上课铃声忽然在脑中响起。是那种老旧的电子铃,让听者心惊,让学生慌乱。
我在惊恐中睁眼,眼前却横亘着条条栅栏,栅前是匹白色的骏马,越过马身,远方是延绵不绝的雪山,太阳即将落山,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建安十三年江南的雪,已经下得如此之大了吗?
手脚皆被绳索束缚,身上还有一张扯不开的罗网,我全身乏力,很快便放弃了挣扎,就这么靠在这座坚牢的囚笼里,没有一点逃出去的妄想。
当脚下传来嘎吱嘎吱的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时,我这才觉四周都是白甲吴兵。
不,他们不是吴兵,他们穿着白色甲胄,他们手持白幡,他们手执长戟,他们一言不。像是听从某种召唤似的,他们押着乘载着我的囚车,朝着日落的方向前进。
前进,前进,飘飘荡荡——我听见了清脆的踏雪声,却没看见他们的脚。
他们的脸是白色的,不,他们根本没有脸!
他们不是吴兵,是一群鬼兵。
他们排列方式极其怪异,是个闭合形状,就像……就像棺木的形状。
恐惧袭上全身,这时忽而又响起急促的下课铃声。
我忽然现,自己能看清那些鬼兵的肢体和样貌,他们的甲胄是曹孙刘三家的甲胄,他们都是年轻力壮的无名士卒。他们的身躯在急促的铃声中,跟着冰雪一点一点融化,四肢纷纷掉落,宛若雪下,到处是断臂残肢,到处是血肉浓浆,最后盔甲灰飞烟灭,随风而逝,只剩一堆堆白骨,静静躺在雪水、泪水和血水交融混聚而成的河岸旁,只有那匹骏马屹立不倒,低头惬意地甩动着尾巴。
东风拂过的一瞬间,河畔边蔓长起绵绵青草,河水央还有红鲤鱼不断跳跃,水深激激,蒲苇冥冥,仿佛春天已到。
我忽而不觉得那些白骨可怕。
眼泪却止不住地滑落脸庞。
我看见茅草屋下穷苦的人家经受不住暴雪的寒侵,小孩儿哭着倚在翁母身侧喊饿;
我看见穿着打丁布衣的书生在窗牖前书声琅琅,苦读十年举孝廉成为不了那十万分之一,选拔出的高门子弟,却是不知书的“茂才”,是父别居的“孝廉”;
我看见灯下白慈母,那双昏黄红肿的眼睛里,密布的不是血丝,是连夜给临行游子缝制衣裳的一针一线;
我听见新婚夜洞房里年轻夫妻的窃窃私语;
我听见新生婴儿啼哭,父母拨动着他肉嘟嘟的小嘴巴,摸着他圆滚滚的小脚丫,乐得笑开花;
我听见新妇泪别征夫,万千嘱咐叮咛,明月夜独守空房,西风卷帘;
我听见寒夜捣衣声与军营金柝声在同一片苍穹下;
最后的最后,我只听见白骨在对话,互道家常,其中一具,冲着飞来抢食腐肉的鸟乌喊道:“噫!腐肉安能去子逃?”
手脚裸露在冰天雪地里,已经冻得毫无知觉,那时虽没有雪,温度却极低,我恍恍看着一点点落下山岗的夕阳,闭眼即是黑暗。
“阿缨,阿缨,快醒醒——”
为什么能听见曹植在叫我的名字?是幻觉吗?
“阿缨,能听见吗?”
“阿缨,阿缨——”
我半信半疑,再度睁眼,却见四周仍是白茫茫一片,只有我一人禁锢在囚车之上。
适才那匹吃着青草的白马也不知去向。
我失望至极,此刻,身后却传来熟悉无比的声音。
“阿缨,我在这里——”
一回头,只见曹植正拿着一把利剑,在车下笑着朝我挥手。可他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就像初见时那样,白衣红里,我一低头,自己不知何时也成了十三四岁的模样。
我见到他,仍是破涕而笑。
我激动地抬手,想跟他打招呼,每一步动作却牵动着我的伤口,令我悲痛难忍。
“阿缨,是谁将你困于此地?”
是啊,是谁?是谁将我困于此地呢?
不!不是任何人将我困住!是这天命,是这不公平的命!
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现自己什么都说不了。只能泪流满面,只能泣血捶膺,我指着自己的心,伸出僵曲的手指,哑着嗓子胡乱比划。
子建,子建,你看我这儿,我是真的……你信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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